忽然之间时光宝石乡土故事—推首精选

【乡土】茜 草 花

2018-03-05  本文已影响541人  清晨起
【乡土】茜 草 花

二十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回乡村老家。

自从我上了高中之后,父母就搬到了县城,再往后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孩子,那个长满核桃树的小村庄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村里的老亲戚越来越少,即便有红白喜事,也由父母统一应酬,故乡的人和事逐渐生疏,连梦境中也很少出现。

这次偶得清闲,陪父亲回去送一位爷爷辈儿的亲戚,才又一次回到了那曾经熟悉的乡村。

院子里搭着灵棚,就在随风翻卷的旗幡花圈和震天响的唢呐声里,我可巧遇到了凤仙。

她叫了声:“起起!”七分惊喜,还有三分的不确定。

我诧异地回头,拨拉开人群,快步迎了过去。

“哈哈!是你!”凤仙大嗓门嚷嚷着,引得众人都向这边看。

我低声说:“好久不见啊凤仙,家里都好吧!”

“客套话!”凤仙撇撇嘴,说,“你这么说,好象认识我家谁似的。”

“说得也是。”我自嘲地说,“不过,我现在可以到你家看一下么?”

“走啊,就在隔壁。这不,那谁,你们该叫七爷爷吧?”我点点头,风仙继续说,“老头前几天没了,邻家都在这儿帮忙,可想不到你会因为这么个事回来。”

“平时瞎忙活,这次七爷爷没了,我老爸特别当回事,我也就回来了。”我应道。

出门左转再进院门,就来到了凤仙家。门厅里摆放着一件老式藤椅,扶手上包着绒布,我一见到这个老物件,不由得笑了。

凤仙大我一岁,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密友,小学和初中的几年,我俩几乎形影不离。

我当时是学校最好的学生,各科考试都是第一名,连第二名都得差我一大截子。我也是家长们眼中的乖乖女,具有长辈们认为的好女孩的全部优点。可我朦朦胧胧地认为凤仙有一点和我们不一样,比同龄的女孩都强,她很妖!

我们都穿千层底的布鞋,凤仙偏要穿高跟鞋,当我这个学霸只会“嘿嘿”傻笑的时候,凤仙就会撒娇发嗲,一嗔一笑间把那些在教室里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的男孩子们慢慢变成了她的粉丝。

当然,这是我后来的体会,那会儿我还没有开窍,还不至于吃醋。

关于凤仙的妖就从茜指甲说起。

凤仙家院里种着一畸子茜草花,到了花期,一片火红。村里人没有闲情雅致去欣赏它,院子里种茜草花唯一的目的就是为女孩子茜指甲。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朋友,我根本不知道倒饬自己,凤仙给我茜指甲就是“臭美”的开始。

暑假里的一天,我俩写了一会儿作业,凤仙就说:“起起,茜指甲!”

“什么?”我收拾起书本,一脸的懵。

她拉着我来到下院里,指着茜草花说:“我给你茜指甲。”

茜草花开得正盛,红艳艳的一片。

我问她:“怎么个弄法?”

她嗔道:“什么也不会,看我给你茜。”

我就跟着她摘花,她还顺手摘几片叶子,我不明白摘叶子干什么,也学着摘。她就教我:“叶子要大点的。”我就选大的摘。

她把花瓣放到捣蒜臼里,撒了点盐,然后用石头捣蒜锤子细细地捣成了花泥。

她看着我笑,说:“伸手!”

我就乖乖的把双手伸出来。

她又说:“一只。”

我就放下一只。总之,我就象个提线木偶,她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凤仙手很巧。我看着她把花泥一点点堆在我指甲上,用叶子包好,再用线绑住。待十个手指挨个来了一遍,我就只能举着手,什么东西也不能抓了。此时我也意识到了,我没法给她茜指甲了。

我看着捣蒜臼里的花泥,问:“你的怎么办?”

她笑一笑说:“再找个人来呗。”

巷子里,一群男孩正在闹腾,弹玻璃球的,丢铜钱的,扇元宝的。凤仙到门口喊一声:“谁给我茜指甲?”立即就有三个男孩子跑了过来。

那时我们的课桌上还划有三八线,女生必须随时和男生保持距离。我没有想到会有男孩积极响应。

凤仙不客气地说:“二旦、军军你俩一边去,小刚你来!” 小刚是个长得很干净的男孩子。

二旦恼她,说:“切,拉倒!”就跑了。

军军不以为杵,擦擦鼻涕蹲在一边看。

“洗洗手!”凤仙又命令小刚。小刚就去洗手。我举着双手,叉开十指,继续懵着,只能用胳膊肘把书包往一边拨拉一下,算是帮忙。

凤仙对小刚说:“我架着不得手。”说罢,就坐到他爷爷的藤椅上,半躺下去,又补充道,“小心点,别涂我指头上。”

夏天的风有些燥,就在摇曳的树影里,一个傲娇的女孩躺在藤椅上,半眯着眼睛,一个男孩轻手轻脚地给她茜指甲。另一个男孩则坐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时不时偷窥一下她轻薄的衣裙里刚刚发育的胸部。

这就是我的闺蜜,我对凤仙的记忆就定格在了这帧画面上。因为中考后,我们就各奔东西,再没有见过面。

凤仙家里收拾得很干净,茶几上的水晶板下压着几张照片。凤仙给我倒一杯茶,顺便用手指一下,说:“这是我老公,这是我大女儿,嫁人了,这个是小女儿,也上大学了。”

凤仙也时髦,用的称呼是“老公”。我脑子瞬间短路,随口就问:“是那个英语老师吗?”

凤仙就笑着骂我:“去你的!”

关于凤仙和英语老师搞对象的事,是早些年我听母亲说的。

那年我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凤仙呢,勉强考上了镇上一个高中。不怪我吐槽,那阵子大学不好考,镇上高中的水平,能给学生的也就一张高中毕业证。

凤仙去镇上高中上学,第一学期就喜欢上了她的英语老师,两人一来二去对上了眼。我想像不出这个老师什么样,有多吸引人,不过既然是教洋文的,想来应该比较洋气一些吧。

师生恋本来就有点惊世骇俗,更何况这个英语老师原来还有女朋友,是师院同学,也是本校老师。人家很快就发现了苗头,找校长大闹了一场。学校没办法,赶紧找当事人调查,一圈下来也说不上有什么实质性的越礼行为,更何况都是交朋友,也不存在谁就是第三者的问题。可是女老师不依不饶的,英语老师就畏畏缩缩的,不知如何是好,校方也觉得很棘手。

正当校长感到为难的时候,凤仙说:“算了,不上这破学了。”收拾铺盖卷就回了家。

其实这事一开始的时候,凤仙的老爸很生气,怪女儿太任性,可一见女儿退学就火了,说:“凭什么咱退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犯什么错误了。”

凤仙对爹娘说:“算了!”然后就哭了。

爹娘是惜子的人,平时对这个女儿就有些娇惯,一看她流泪,心里就着了忙,赶紧解劝:“好了,好了!不上就不上吧。”

父母的忧虑不无道理,此后,村里多有人指指点点,说凤仙在学校不检点,被开除了。然而坚强起来的凤仙听到了这些话只是冷哼一声,懒得朝理。

师生恋是我这二十多年来听到的关于凤仙的唯一一件事,所以嘴巴一秃噜就给说出来了。不怪凤仙连说带笑骂我,我知道又说错话了,有些尴尬,就问她:“那你老公呢?”

凤仙说:“也在隔壁帮忙。在村口开了个小铁厂,也十多年了,这几年生意不太景气了。”凤仙叹口气,却又自己捡起那个话头,说,“那烂学校,退学倒不是什么遗憾的事,可我想不通,怎么着也是个男人,私底下甜言蜜语的,突然遇上点儿事,就成了一滩稀泥。我真是活该!”

我接不上话,多年不见,我不能再乱讲,我们已经不是当年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闺蜜了。

凤仙好象动了情,说:“起起,多少年了,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起我对这件事、对这个人的看法,包括老公。我见着你,突然就有些伤心,想说一说。”她的眼圈有点红。

这话让我鼻子发酸。仔细想想,人生路上确实有许多曾经亲密的人可能突然就消失在某个节点,但是她却始终在心里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说实在话,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当年用来染指甲的其实是凤仙花,茜草花只是俗称,学名叫茜草花的实际是另一种花。凤仙花染指甲古已有之,有诗曰:“金凤花开色最艳,染得佳人指头丹”“染指花愈艳,弹琴花自流”,都是说女孩子用凤仙花染指甲的事。另外,因为凤仙花的籽荚轻轻一碰就会弹出籽来,所以它的花语是:怀念过去,不要碰我。

凤仙送我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巷子口上就有一家美甲店。现在的女孩子都用五颜六色的指甲油了,她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还有一种花叫“茜草花”,也不知道她们第一次刻意打扮自己时是怎样的春心萌动,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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