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想念故乡的雪了
初冬的北方,寒风冰冷刺骨,那样无理残忍,稍有不慎就被寒气乘虚而入,冻得叫人浑身哆嗦。手机提醒我,昨天小雪,今天感恩节了,古老节气与西方节日的碰撞,莫名地让我想起了那个坐落在柔情万千的江南的小镇,想起了那个曾经喜欢走街串巷的奶奶。
奶奶今年差一岁就八十了,可八十岁好像要成为一个愿望。
记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好像在我五六岁的年纪,就很自豪地告诉每一个人:“我奶奶快八十岁了哦!”那时候不知何为生何为死,只知道有一个八十岁的奶奶就像家里有一樽神佛,永远负重前行,永远慈眉善目。
每年每年,我都记得自己在成长,记得父母在老去,却永远会对奶奶那句“还差x年就八十啦”惊讶不已,仿佛这个老人用了我一生的光阴去迈向八十岁。
读史铁生的《奶奶的星星》时忽然意识到,我熟知人文历史,通晓中外典故,能如数家珍的说出别人的冷门故事,却连奶奶最年轻最疯狂年月的故事都不知晓,那时候我告诉自己:明年回家,要听她讲讲她自己。
听说人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悠长顺遂的少年时代止于一场再也不能一觉醒来就能忘记的意外。
暑假回家,还没来得及进入假期状态,奶奶就忽然病发进了医院,整个人迅速枯瘦下去,脸上干瘪蜡黄得叫人心惊。陪在医院里,在她被病痛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什么也干不了,心里纠成一团,面上还要平和冷静,那段时光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死亡的真实残酷,无能为力的滋味深入骨髓。
大半个月后病情才有所好转,出了院也还是无精打采,“兴许以后再没机会了。”这样想着,我曾经冲动之下想辞去兼职,就在家里或者医院里好好陪着她。妈妈问我:“你不工作又能做什么?不也是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吗?”是啊,都是肉体凡胎行走于人世间,在死神面前,万物为刍狗。
在奶奶尚且健壮的时候,看着她静静地坐在人群中,儿孙满堂,合家团圆,一派祥和盛景,我却觉得她是寂寞的。儿女成群却无人听她说说话,活到古来稀的年岁连生活本身都变得无味,不懂得识文断字,不知道天外有天,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兴味索然着。那时候我居然觉得,活得太久未必是幸福。
奶奶病重期间,叔伯们整体整日的争吵着计较着,平日里看着好好的人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他们不是不懂的人人都会变老的道理,也不是不知道投桃报李的良性循环,只是有些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面上喊一声心疼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在医院的每个日日夜夜,在病魔阴魂不散的病房里,我才开始明白,有些人活着有的时候未必要多么快乐,她仅仅是活着,就已经捍卫某些人的全世界了。
有的时候,一个人或一小部分人的世界山崩地裂,好像就要撑不下去了,但光阴不会为谁驻足,时光依然飞逝,万物依然匆匆。
九月份开学如期而至,匆匆赶上北上的火车,奶奶仍旧慈眉善目立在时光那头静静看着我,曾经挺直的脊梁竟然佝偻起来,原是腿脚自此落下了毛病。日光斜下,将天空映得一片血红,终究还是落下去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新学期伊始,未曾军训的我开始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军训,那种高压的令人窒息的环境,虽然没到军令如山的地步,也足够让我痛苦万分了,期间还高烧不退,眼泪鼻涕齐飞,人不在状态的时候,平时好好的东西就一起跟着掉链子,跟室友的矛盾口角也不断爆发....那时候我躺在床上想着,原来背井离乡,并不是多酷的事。
那些病病歪歪的一片狼藉的日子,都是靠着跟千里之外的奶奶的电话撑过来的,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情感内敛,再大的欢喜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笑,矜持得不动声色,活了大半个世纪,心里盛下的也只是对世界的宽容和对人生的释然通透。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复我的满嘴跑火车,听我絮絮叨叨从苦涩日子里生生挤出来的一点甜,然后这点甜如水中涟漪,一圈一圈地渐渐在心田泛滥。
最后的最后她不经意地问道:“过年回么?回来吧,反正也回不了几年了。”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是啊,怎么能不回呢,回不了几年了呢。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为什么有的人能肆无忌惮地跑到天涯海角跑到银河宇宙呢?因为不管离家多远,都有这样一份牵挂在故乡等他回来。这是他心里踏实和快乐的根本来源。
老舍在《四世同堂》里写到:“老人的年岁正像岁末的月份牌,撕一张就短一张,而眼看着已经只剩下不多的几张了;所以,老人们对自己的岁月是特别注意的,因为生日与丧日的距离已经没有好远。”我们总是在心里告诉自己,再等等,还有时间,可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在死神面前,今天下午就是今天上午的未来。
所以啊,别再等了,远方的世界无限广阔,走得再远也要回来看看,看看那些扎根在故乡看着你的背影渐行渐远的人。所谓感恩节,并不是一个微信红包一句口头感谢就能表达的,也不是出于节日气氛的随波逐流,而是用你自己的办法表达你爱他们,不只是因为他们把你带到这个流光溢彩的世界,不只是因为他们教会你明辨是非仁义善良,更因为他们是多么可爱的人啊。
叶子落尽了,初雪就要来了,冬天就快过去了,听父母说说话吧,听他们说年轻时是怎样的疯狂与快意,听他们被滚滚红尘淹没的往事,不要让那些掩与唇齿的话,当真从此止于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