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好个秋。——采桑子 书博山道中壁 辛弃疾
引.
晚修
“潘校长今晚在不在啊?”
“今晚不在。”
“走。”
“去哪?”
“给你讲个故事。”
零.
如东扭动着小身子爬上他爹的书桌,在有两米高的书架上东摸摸,西碰碰。
抽出《三字经》,翻了几翻,发现不是昨天读的那本,放下,再找。
《声律启蒙》,不是,丢掉,再找。
《禅与摩托车维修》,不是,丢掉。
终于,韩寒的《告别与告白》被他捧在怀里,跑回房间。
才几岁大的如东其实看不懂书的内容,但这本胜在图多。
虽然是十几年前的书了,但他爹陈海的书保管得很好,放得严实,所以看着还成。
如东翻看着,突然发现扉页上写了几句话:
“今年听说有一个有钱人,在班加罗尔撒了一亿美金进大海。
而我在清新一中撒了一个谎。”
有几个字如东看不懂。
“爸,这几个字怎么读?”如东找到他爹。
陈海摸了摸脸上的胡渣子,拿过书一看。
愣了三秒,回过神来。
“这个读撒,这个读谎。”
“那这话什么意思啊?”
陈海轻笑,摸了摸入如东的头。
“即系话细路仔唔好讲大话(就是说小孩子不能说谎 粤语)。”
“哦。”如东直直地看着陈海,孩童的眼镜闪过一丝悔意。
“爸,你房间挂墙上的大拼图是我弄掉的…”
陈海挂了三条黑线……
“废话!这屋就咱两!不是你是谁啊!”
一.
三点钟方向有一个姑娘,长发如瀑,娇小玲珑,肤如凝脂,如月椒乳。
阿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别看了,过来。”
我被啊秋领到姑娘面前,阿秋开始介绍。
“霞子,一级棒的好姑娘,我的好娘家。”
说完,阿秋指了指我,转向姑娘。
“大山,偷窥惯犯。”
我一惊,“喂喂喂,偷窥惯犯什么鬼,我这是欣赏!”
阿秋嗤之以鼻。
霞子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我和霞子打过招呼后,开始打量着阿秋——永远不会整齐的短发,肚腩的小起伏,撸起衣袖的豪气却衬着一张可爱的小圆脸,甚是奇葩。
我靠近阿秋耳边轻道:“怎么,你和你的娘家怎么差这么远啊?会不会不是亲生的?”
阿秋脚提起就是一脚过来,“去你的!”
我眼疾手快,幸而躲过。
打闹三巡,霞子也不甚奇怪,只是见惯。
拍了拍阿秋的肩膀,霞子眼神闪过一丝狡黠,笑道:“那陈海怎样了?还有没找你?”
“没有!”阿秋没好气道。心想要是说有霞子可得问个不停。
霞子还是那个玩味的笑容,“没?这么快放弃可不像他啊。”
阿秋老脸一红,“啊啊啊,不知道,别问我。”
我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去,一拍阿秋:“哦!你勾佬(勾引男人)!”
“勾你条命!”阿秋反手就是一掌。
我单手捉住,“咁即系沾花惹草啦(也就是说沾花惹草了)?”
“滚犊子!”
阿秋拉着霞子远遁,两人边走边说,吧啦吧啦。
我看着阿秋的背影。
“这壮汉可不会思春了吧。”
二.
夜里九点半,阿秋坐上床,捧起枕边的《浮生六记》。
像所有姑娘一样,洗澡后等头发干是一件痛苦的事,吹干吧伤发,不吹吧!又要等个二三十分钟才能稍干。
为了贯彻中华民族的阅读精神,不让青春耗在无聊上,阿秋养成了睡前阅读的好习惯。
书是前几天从大山手中抢来的,阿秋翻了翻。
“闺房记乐?这该不会是本黄书吧。”
——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哈哈好污,不过我喜欢!”
《浮生六记》是清代商人人父沈复所著,打破封建礼教破天荒把自己与爱人的生活写入书中,真情让人舒心。
——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阿秋一愣,想起了什么。
翻身下床,阿秋找出一张明信片。
许久之前陈海给的,写了两句话,阿秋当时没看便留了下来。
看着明信片,阿秋也恍恍有些入神。
“艹,这也太明显了吧。”
阿秋脸上难得地出现些少女红,不知道是惊是喜。
明信片往桌上一放,阿秋爬上床,一手关上灯,猛地盖上被子,闭眼睡去。
入夜,姑娘是睡了,可是城市还醒着,像个满头思绪的少年,想着什么,走过城市的一程又一程。
一丝微光照进房间,不知是月亮的光,还是城市的光。光打在桌上,明信片上的名字隐隐可见。
我回家要经过四个路口,两座立交,三条长巷,一条马路,有时候走到最后一程,我多希望马路对面是你。
三.
陈海抄起桌上额的钥匙,披了件外套,走出门去。
时间是不早了,但他睡不着!与其在床上辗转,不如出去走走。
夜晚的街道并不冷清!男男女女,三三两两,有说有笑。陈海就这么一个人走着,漫无目的,走过两条街,三条小巷,一座立交,许多陌生人。
站在江边,陈海想了很多杂乱无章的事,上一秒思绪过,下一秒便忘记。
路上行人几许,好事者三两,车辆川流不息!城市的灯光和霓虹一层一层地打在人身上,也打进城市熟睡的房间。
陈海想起了些往事。
从故乡的井,水边的山,小镇路边的面摊,到近几年年复地走的上学路,路上的行人,路边的回力专卖店。最后陈海想起心爱的姑娘。
楼梯和姑娘的相遇,不经意多看的两眼,思念时的笑容和相会与交谈时的舒心。
陈海在节日中从她手上拿到的拼图半片没拼,一直放着。
其实陈海并不喜欢拼图这类费时费力的游戏,但许多东西,一但与她相关,便霎时格外珍贵。最主要的,陈海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她完成这整整一万小块的作品。
姑娘来找陈海时,走的是西边的楼梯。
姑娘不骄不躁,不怒不争,笑的时候像朵花,不笑的时候也像朵花。至少陈海这样认为。
桂花三月份一开会很香,桂花糕也很香。
桃花也这时候开,艳时像个赤裸的少女。
木棉好像也是,长夜无枝,万缕深红。
北江江面吹来风,时大时小,江面映出城市的粼粼,随着北江不断地荡漾,起波,然后又归于平静。
“梁若秋,我有时候真的宁愿从未见过你。”
陈海说了一句,但说了什么,他自己也忘了。
陈海往西边望了许久。
四.
霞子打开房间的灯,轻坐在桌前。
电脑里显示着一个个旅游页面,目的地是厦门。
厦门是个好地方,一次又一次,年复一年地吸引着姑娘们在高中毕业后旅行时选择它。
弥漫着海的味道的鼓浪屿,沙滩上金黄的,海是深蓝的,姑娘们都希望穿着长裙,戴上墨镜和休闲草帽走在海滩上,细沙软腻不扎脚,阳光味的海风一吹就轻扬起长裙。
听着海声,晒着日光,感受着青春就这么过了,期待大学新的开始。
霞子手机上刷着攻略,边刷边浏览页面,在电脑上计划着行程。
也快高考了,但霞子是学习上的天赋玩家,成绩不用担心,也就多了时间和闲情去忙活。
霞子思绪着她们的爱好,阿秋的,小慧的,紫若的,从衣食住行到随身用品,霞子一件不落。
四人相识已久,早已情深,几年前便约定好未来。
还好,时间虽过,但感情尚好,各自的成绩与学习生活也逐渐向好,因而四人就更坚定地相互扶持与并进。
“嗯?”霞子接过电话。
“霞子你睡没?”是小慧。
“还没,在写计划。”霞子笑道。
“紫若说这个星期要赶课程,想把出来小聚的时间推迟下。”
“知道,她理科生怎么闲得下来。”
“那好,就这样定了,推迟一个星期。”
“好啊,你去睡吧,不早啦。”
“你也是哦!”
挂了电话,霞子看着手机屏保里的四人合照,会心地笑了笑。
照片中,霞子仍是惊艳,眼神中透出一丝精奇古怪与狡黠;小慧高挑美艳,自带性感;紫若短发齐肩,眉目间甚是好看;阿秋现在中间,脸圆圆的,可爱。
五.
阿秋也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他下来操场。
“故事呢?”阿秋看了眼陈海。
“现在就是啊。”陈海笑了笑,望向阿秋。
阿秋觉得陈海笑得很好看,眼镜像一轮弯月。
初夏不热,没有春的雨水绵绵,也没有盛夏的热浪焦灼。没有云的夜,小城没有雾霾所以总能看到星,操场两头各有一盏路灯,灯光不亮却能看清少年的脸。
足球场的青草气,陈海校服的洗衣液香味,不时吹来的凉风。
许多要素构成了这晚,两人藏了许多情感,说不准,又藏得微妙。
夜晚总是很妙,天色一暗就盖住了少年躁动的心,盖住了姑娘滚烫的脸。盖得住表面的急切的同时,又盖得住内心的百般思绪。我们能在夜晚欲盖弥彰,能在夜晚欲说还休。
陈海和阿秋在操场转了许多圈,从开始到结束,像是如果走不累,会走过青春二字。
陈海和阿秋边走边聊,聊了许多,又好像聊了很少。我不得而知陈海有没有勇气去与阿秋当面袒露心声。
像韩寒说过,告别是面对已知的结局,而告白则是一个不可控的开端,说不准,告白就变了告别。
人们始终还是害怕告别的,无论亲情爱情。
那晚他们经历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后来陈海像是一个死了心的行者,又像一个了了心事的老人,陈海没再去找过阿秋。
陈海抽屉里的《告别与告白》却不知怎得多了几句:
今年听说有一个有钱人,
在班加罗尔撒了一亿美金进大海。
而我在清新一中撒了一个谎。
末.
落叶踩在脚下咔咔地响,入秋了,我约了个老朋友往家里院子一聚。
我坐在摇椅上,翻看着二十多年前韩寒的旧书。
一刻钟后,门铃响起。
我将阿秋接到院子上,倒上杯热茶。
“回来了?”看着这个成熟干练的老朋友,我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感慨的。
“回来了,三天前。”阿秋一笑,抿了口茶。
“一年前你不是说考不到证书不回来了吗嘛?”我调侃。
“哈哈你丫还记得。”阿秋笑了笑。“考到了,我要是再不回来,那俩父子就真成单亲了。”
我会心,看了眼院子的落叶。
“这个秋天好啊。”
阿秋也看了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