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熟时

文/衣者郭郭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每当柿子熟了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一位故友。

他叫孟帆，但我们都喜欢叫他“仙人”。

之所以获此雅号，不只是因为他颀长的身躯，瘦削的脸庞，总是不疾不徐的淡定，有一股子仙风道骨的样子，更是因为他脑袋特别机灵，学习能力特别强，而且能活学活用举一反三。

仙人是学化学专业的，但由于家境不好，他得兼职供自己读书。别人还在花父母的钱买这买那时，他已经在寝室里做起了小生意。靠这点营生养活了自己。

九十年代末，网络游戏才刚刚兴起，动漫游戏软件开发技术人员紧缺。他瞅准这时机，课余时便自学了计算机，学会了制作动漫游戏软件，精通了编程。在北京读大学期间，他已经能靠兼职每月拿到一笔不菲的工资收入。我们寝室里的同学无人不羡慕他，他不管软件、硬件都很精通，同学们遇到这方面的难题，都会跑来请教他，而他也不厌其烦地去帮助每个人。我们看他那么热爱电脑，考研的时候建议他改考计算机专业。但他却说：“当个化学专业的科学家才是我的理想。”2001年他本科毕业，如愿考上了化学应用专业研究生。把化学专业学得好的同时，又能学精编程。

我们都对他赞叹不已，觉得他简直就是神仙。而他的眼神总是凝望着窗外的那棵柿子树，似乎有所思，然后眼含泪花地问我们：“你们知道柿子树是佛树吗？”我们面面相觑，一问三不知。于是，他给我们讲起了“佛树”。什么佛是一种和涵，和涵是执着的极致啦，什么佛是一种平静，平静是激烈的大限啊。堪比“道可道，非常道”，云山雾罩的，我们都沉默地听他说佛。

突然有人大喊：“我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他两眼放光，满是期待，似乎在盼望自己的普渡收到效果。

“我知道你不是人，你就是仙人。”

就这样，我们给他取了这个雅号，仙人——像仙一样聪明的人。

仙人不光在学业上是个传奇，连他的爱情故事也是我们这帮凡人望尘莫及的，堪称“柿子树之恋”。

他的女友叫柿子，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在学业之余，感到烦闷了，仙人也偶尔会到虚幻的世界里去放松放松，与一群陌生人互相倾诉一下苦楚、抑或调侃一下生活。一个风趣幽默，一个文静善良，他们就在“灌水”区里渐渐熟识了，互加了QQ成了网友。

当时他在吉林大学读研，而柿子高中毕业就辍学在三亚打工。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那么遥远的距离，偏偏他俩就相识、相知、又相爱了。

我们劝他，你俩学历差距大，相距也遥远，让他现实一点找一个离得近又门当户对的女朋友。可是他又一次执拗地选择爱了。他说，你们见过柿子一样的女孩吗？甜美、羞涩、红通通的，像个小小的太阳，只要一笑就能温暖人心。这是我们见过的最独特的比喻，无话可说，也许有一种相爱就像柿子树一样热烈。那就是那时候，我们知道了，她是他的柿子，而他是她的大树，也就是大叔。

2003年非典刚过，柿子只身一人到北京闯荡，其实她心里也有一层想念，想来看看仙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但当走出北京西客站，看到车水马龙以及急匆匆的人流时瞬间就慌了。偌大的北京城，她人生地不熟，马上想到了仙人。仙人当时远在长春，但接到柿子的电话后就赶紧联系了当时正在北京中科院读硕的同学胖子。胖子马上找女同学腾了个床铺让柿子暂时居住下来。仙人则买了最近一趟进京的火车，着急地赶到北京。

他找到柿子提起她的行李箱就奔北京西客站。到了火车站，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很多高考备考资料，硬是塞到柿子的行李箱里，把她送上回三亚的火车。

他坚定地对她说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让柿子回到家乡去好好复习参加高考，备考期间的一切费用由他出。她望着他，噙着泪水答应了。

经过此次相见后，他俩相恋了。

柿子听从了仙人的劝诫，回家后，也不外出工作了。专心地呆在家里照顾生病的母亲，同时刻苦地啃起书本来，遇到难题便电话请教仙人。而仙人也更忙了，不断地做项目，做兼职，省下的钱都给了柿子。

2003年底，柿子母亲病故。春节前他从长春到三亚看望柿子。看着柿子单薄的身子和忧伤的眼神，仙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她抱在怀里，心里却涌起了一阵波澜：这个女孩我要照顾他一辈子。

2004年初，在他的鼓励下，柿子顺利地考上专科院校。同年七月仙人研究生毕业后果断选择到三亚工作，但由于所在单位不景气，导致他工作很不顺心。2006年，终于等到柿子专科毕业后，俩人就一同选择到北京闯荡。

结果俩人到了北京后完全傻了，高学历高学识的人儿遍地都是，仙人在北京找工作处处碰壁。相对于仙人，柿子找工作则顺利些，她通过考试应聘进了出版社做教辅编校。

在得知他的情况后，我们都劝他要不要先试试计算机方面的工作，他丝毫不考虑，只想做研发。后来，终于在门头沟找到了一份做研发的，专业是对口了，但工资待遇相当低。连糊口都难。在来往门头沟的街道上，仙人常常一个人对着高耸如云的柿子树发呆，黄澄澄的果实，稀稀疏疏，似乎在暗示着某种不确定的命运？

春节前，在北京城里柿子遍地都变得红彤彤、在所有人都欢欢喜喜地准备过大年了的时候，他俩离开了北京。

回到他的老家，无奈之下只好接受熟人推荐，给在沿海城市的W城的中海石油投了简历，顺利被录用。当他把这消息告诉我们后，我们都为他欢喜。他也很争气，两年多的时间就评上了中级工程师，而他的柿子也在离职后考取了本科，正正着手准备考研。

同学们都在为他们祝福，并开玩笑祝他俩早日结婚早生贵子。他也“嘿嘿”地笑，说他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一定尽快成为已婚人士，并高兴地告诉我们单位已经正在准备建房，他填报了一套138平的房子，待房子建成装修好后一定要请我们同学到W城去玩个够。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越长越像，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仙人脸上的笑，正像那红通通的柿子，如柿子一样甜美、幸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我们急切地盼望着去沾染一下他的幸福的时候，他却生病了。

有一次，他到北京出差时突然高烧不止，被查出重度淋巴瘤，需马上住院治疗。当时他害怕极了，颤抖的手就是拨不出柿子的电话，仙人迷茫地望着窗外的夜色中的柿子树，感到虚无。不过，柿子还是得知了。她立即停下手上所有的工作，第一时间就坐飞机来京陪伴他，考研的一切准备马上停止。

谁知这一陪就是两年多。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柿子毫无怨言。白天陪他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晚上则安慰他入睡，别去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柿子树。由于他化疗、放疗后身体虚弱，得用轮椅推着他走。每当遇到不能坐轮椅时，柿子娇弱的身体便成他坚强的后盾，扶着他上上下下。如果他连坐都坐不了、扶也扶不动了的话就改用病床推着。后来甚至进了骨髓移植病房，在他很难捱的时候柿子还穿着手术室的绿色医护服进去陪伴过他。我们知道，柿子只是想成为他的“大树”，就像当年那样。

谁知，骨髓移植术后的身体恢复很差。

当柿子看着他排泄出来的都是鲜红的血时，不知背着他躲到厕所里哭过多少回。

当护士又传唤着让家属到医生办公室去签病危告知书的时候，她不知又有过多少回当着医生的面痛哭失声。

柿子给我们打电话说：仙人快不行了。

我们都很震惊，前段时间我们在京的同学都相约着一块去看望了他，他的精神状态那么好，还有说有笑的。看着窗外长得透绿的柿子，还笑着与我们相约，等柿子红时就出院与我们一起吃饭喝酒呢。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病情就恶化了。

我们赶到他的病房的时候，护士已经在为他清洗身子了，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赶上说说。病床上，他的脸是那么平和地躺着，仿佛从未生过病，像极了学生时代寝室里的他安然睡着的样子。但我感觉到他眼神余光一直瞥着窗外，窗外那棵柿子，岿然不动。

柿子哭得几次晕厥。看着她崩溃了的脸，看着那么年轻的她，我们默默地叹息着。

说来仙人及他女友的相遇还一直如神话一般地成为我们同学的美谈。

如今，他已经走后很多很多年了。可是每当柿子熟了的时候，我就会想念起他。

网图，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