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粽子
高考倒计时，1天。
正正客厅的墙上，挂着一本专用日历，这是为家有高考生的家庭专用的日历。它比一般的日历要大，而且白底红字，显得特别显眼。
夏雨荷正在把一件手洗的紫色旗袍拧了拧尚在滴水的部分，然后手捏住旗袍两肩展开，用力往下甩了甩。甩掉多余的水分，甩平旗袍的褶皱，这才挂到晾衣架上。
明天就是儿子李冬高考日，她要穿上这件旗袍去给儿子送考。虽然以她现在的身材，平时连裙子都少穿，要穿上这旗袍，多少会有些勉为其难，穿上它会让她对自己的身材更加不自信。但人们都说“旗开得胜”、“紫腚能赢”，这对高考学子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寓喻，也是这个时候她仅能为儿子加油鼓劲的地方，她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晾完旗袍，她又进了厨房。此时燃气灶上正在烧着一锅热水，这是准备烫粽子叶用的。等水一烧开，她把买到的粽子叶一张张地放进开水里烫过，洗静上面的浮尘，然后再把它们拿到阳台上晾晒。
高考完第二天就是端午节，往常这个时候她早早买好了过节的粽子。一直以来，对于节日的吃食，特别是粽子肉糢糢饺子馄饨之类操作麻烦的吃食，她都是秉承能不用自己动手就不动手的原则，一律在市场上购买。这些年网络购物又那么发达，除了线下的菜市场，还可以在网上买到。
就好比这端午粽子，网上有板栗馅的，绿豆馅的，红枣馅的，猪肉馅的，蛋黄馅的，板栗绿豆猪肉馅的，蛋黄猪肉馅的，有馅没馅的；有黑米粽，有白米粽，有红米粽，还有灰水粽；天南地北的口味，要什么有什么。每个人也吃不了几个，价格也贵不到哪，为何还要巴巴地买原材料来自己做呢。
自己做粽子不但要买叶子还要洗叶子，又要买绑粽子的绳子，又要洗米泡米，又要调制馅料，然后还要用大锅熬煮几个钟头。一整套流程下来，耗时耗力耗神不说，煮出的粽子还不一定有外面买回来的好看好吃。往常她是能将就就将就，能不做就不做，反正有得吃就行。
但今天不一样，为了给儿子高考加油鼓劲，她想亲手做端午粽子。为此她已经在邻居刘大妈家学习了两天，在刘大妈手把手地谆谆教导下，她已经全部掌握了做粽子的流程。而且她还融会贯通，把南北粽子的精髓进行融合，自己创出独一无二的李家口味。她要让儿子吃到自己亲手包的粽子，在明天的考场上大显身手，高中985、211。
她还和另几位妈妈约好，明天每人穿旗袍举一串粽子，“旗开得胜”，必定“一举高粽”。
想到这里，夏雨荷脸上舒展，嘴角上扬，不知不觉嘴里就哼起歌来。
就这样，夏雨荷一边愉快地哼着歌，一边轻快地干着活。虽然做粽子的流程复杂，活儿不少，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下午三点多，所有的粽子终于顺利出锅。某些粽子的外观虽然差强人意，但味道还不错。她选了几个较好看的，装进保温盒。正好也到了女儿李夏的放学时间。她拿了车钥匙，拎着保温盒就出了门。她打算去接了女儿放学顺便就带着粽子去给李冬。
李夏的幼儿园离家不远，出门拐个弯就到了。平时她都是走路去接的。这个时候开着车去接，幼儿园门口挤满了人，车子在其中开得比蜗牛还慢。等到她接了李夏上车，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
为了保证明天的考试能够顺利无忧，李冬的学校早早联系了附近的几家宾馆，让高考的学生在今晚入住。所以，这个时间，李冬应该已经住进了宾馆，她们只要直接开车去宾馆就好。
要去到那个宾馆，按平时开车走城市大道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但此时正好是上下班高峰期，高德地图上城市大道有多个堵点，她只好绕了个道上了高架快速路。这条路上没有红绿灯，顺利的话可以不用半个小时就到了。
车行在路上，在夏雨荷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中，李夏小嘴嘚啵嘚啵地描述着今天幼儿园的趣事。
夏雨荷结婚已有二十零年。之前她与丈夫都在单位上班，响应国家号召，只生一个孩子。李冬是她在刚结婚第二年就生下的孩子，从小独宠专爱，是在蜜罐里泡大的。
可自从国家二胎政策放开后，她与丈夫李光一合计，便又要了二胎。好在二胎来了个女儿，正好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
多了个上辈子的小情人，李光自然乐得合不扰嘴。但这二胎可苦了夏雨荷，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才生孩子的原因，她生李夏时体质没那么好，所以连带着李夏也有些先天不足。李夏从小体弱多病，她不得不辞了工作在家专心带孩子，且几乎把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了李夏身上。
生李夏那一年，李冬十二岁。他一下子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位置上跌落下来，他是有些抵触的。
李冬上高中以前，因为是独苗苗，教育方面家里一直在用钱砸。小学和初中上的都是最好的私立贵族学校。所以高中前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考上市里重点高中后，不知是强手如林还是他自己本身的后劲不足，从高二开始，李冬的考试成绩年级排名稳步下降。夏雨荷也心急，可她为了李夏，早就透支了太多精力，顾不上仔细分析原因，她想让李冬去参加课外辅导班，但李冬不肯去。想给他请家教，他也不乐意。
李冬就跟他爸一个脾气，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再说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父母再想替他做决定也是不容易的，所以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此次住宾馆，老师是有要求家长尽可能去陪住。丈夫自告奋勇去陪，却被李冬一口回绝。她在李冬的语气里感觉到了拒人千里的意味，所以他们就只能由了他去。最多拜托其他家长，还有宾馆的服务员，考试当天帮提醒着点，以免迟到和忘记带东西。
今晚她除了去送粽子，还要去陪着李冬吃个考前动员饭。本来他爸也是要来的，但因为公司临时有要事走不开，所以只能由她和李夏来了。
车上，李夏小嘴讲累了，休息了一会，探头探脑地往副驾驶座上张望。她发现了那个装着粽子的保温盒，于是好奇地问保温盒里是什么东西。夏雨荷回答说是拿去给哥哥的粽子。一听说是粽子，李夏闹着要吃。夏雨荷告诉她一会去到宾馆再跟哥哥一起分享，可李夏不听，硬是说自己肚子很饿，一定要马上吃一个。夏雨荷不答应，她就在那里哼哼唧唧地闹个不停。
夏雨荷被闹得实在没办法，只能答应给她吃一个。说着便腾了一边手，侧着身子朝放在副驾驶上的保温盒伸手。手不够长，没够着。她想再探身子过去多一些，又觉得车子的安全带子有些紧，于是用手扯了扯。感觉安全带松了一些，她继续往右边探身子。
一不小心，她握住方向盘的左手一滑，车子偏离了方向。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呯”的一声，她心想不好，撞车了！还没等她进一步做出反应，巨大的冲击波把她震晕了过去。
明天就要上考场了，学校搞了一个隆重的欢送仪式，统一租了几部大巴车把披红挂彩的高三学子们送到宾馆。
入住宾馆之后，李冬接到爸爸的电话，让他晚上调好闹钟，不要熬夜，尽量睡个好觉，明天上考场不要紧张。李冬嫌他太啰嗦，胡乱应了两声就不耐烦地挂掉电话。
本来爸爸说要来陪住，但李冬觉得宾馆离考场不远，还不到500米的距离，早上只要能听到闹钟响，一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再说考试前班主任已经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带哪些东西进考场，每个同学早就准备好并随身携带着，完全不用家长操心。所以让爸爸来陪床，李冬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说了，要跟爸爸同住一室，不得大眼瞪小眼，要不就是得听爸爸讲一通大道理，他觉得还不如一个人住得舒服呢。
妈妈说要拿粽子来给他。学校已经发了每人两个粽子一个苹果，据说宾馆也已经在第二天的早餐上准备好了粽子，祈佑高考学子“高粽”。所以妈妈说要拿粽子来，他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妈妈说明天要穿旗袍再提一串粽子来送考，说是图个吉利。虽然他和爸爸都笑她太迷信，搞得太夸张。但当他得知她已经约好了其他家长，到时统一打扮，统一造势，所以也没有刻意制止。他倒是想看看妈妈明天穿旗袍的样子。
他很久没有见妈妈穿裙子的样子了，更不用说穿什么旗袍了。他记得以前妈妈还没生妹妹的时候，身材窈窕，穿什么都好看。每次去学校接他，他的同学都夸他妈妈漂亮，这让他心里得意好久。可自从有了妹妹，妈妈身材发胖了不少。而且为了方便照顾调皮的妹妹，穿裙子也多有不便，这是她自己说的。
唉，说到这个妹妹，在家也真是专横霸道得很，样样东西都要抢。然后爸爸妈妈总对着他说，“她是妹妹，你是哥哥，你要多让着她。”可我还是哥哥哩，难道不应该是先来后到，后到的要先让着先来的吗？
他上的学校是市里的重点高中，学校要求高三生必须住校。而且学校宿舍管理很严格，一般不轻易让外人进出。但为了缓解高三生的紧张学习生活，学校每周三举行家长开放日，让家长来学校探望孩子，允许带营养伙食来给各自的孩子改善生活。
对于这项规定，他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没必要送东西来，在学校有营养食堂，想买什么都有。爸爸妈妈也因此没有来过一次，他也乐得不用听他们的唠叨。
可等到他吃了同学妈妈带来的饭菜，他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总是吃别人的，没能请回他们，他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下次同学的妈妈再叫他吃东西的时候，他也不好意思再吃了。
以前还没有妹妹的时候，上学放学都是妈妈开车来接送，开家长会也是妈妈来开。可自从有了妹妹，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车接车送的待遇了。不仅如此，就连家长会妈妈也时常打发爸爸过来。
他家爸妈与别人家的爸妈不同，别人家是爸爸话少，妈妈爱唠叨。可他家却正好反过来。特别是爸爸一看到他的成绩下降就眉头紧锁，然后开始像唐僧对着孙悟空念紧箍咒一样，对他展开全方位的思想教育工作。所以他不希望爸爸来。
高考入场前半个小时，李冬紧皱着眉头边看手表边在场外四处张望。他看到班里好几位同学的妈妈都穿着旗袍出现了。他同桌乔彬的妈妈，身材比自己的妈妈还矮胖，此时也把一身赘肉挤进一件紫色旗袍里，因为旗袍过紧，腰间勒出了几个游泳圈。妈妈的身材虽然比以前胖是胖了些，但比起乔彬妈妈，妈妈还要高一些，身材也多匀称一些，她穿旗袍的样子应该会比乔彬妈妈好看吧。
刚才乔彬妈妈把乔彬从宾馆接往考场的路上，把一串粽子挂在同样也是矮胖身材的乔彬脖子上。乔彬还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瞧，这是咱妈的手艺，看来不“高中”都不行呀。要不要我也分你一串？他笑着佯装擂了乔彬一拳，回答道：“谢了，留着你＇高中＇吧，我的＇高粽＇一会就到。”
只是妈妈怎么还没来呢？不是说好要来送我上考场的吗？不会又是因为妹妹来不了吧。妹妹今年上幼儿园。因为体质弱，三天两头请假，隔三差五上医院。几乎每学期都要请假，少则一两个星期，多则一个学期的都有。
不来就不来吧，反正高考结束，他要报个离家远一点的学校，到时候离家远远的，反正有妹妹陪着父母就行了，也不少他一个。
刚这么想着的时候，爸爸打来了一个电话，只说妈妈有事没能过来。至于什么事，也没说，只让他安心考试，其它什么都不用想，等考试完再说。
好吧，不想就不想了，离进考场时间也没多久了，李冬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证准考证和考试要用到的文具，快步朝考场走去。
而此时的夏雨荷，正躺在市人民医院的ICU病房里，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她身上早就没了知觉，只是尚吊着一口气。在潜意识里，她记得，今天是儿子李冬高考的日子，她为儿子做的高考粽子还没有送到呢，她不能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