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人
人啊,人
周日,我提议去开发区。天空很晴朗,空气也很清爽,只是温度不太高。细细软软的沙滩上,游人很多。我也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海是那种蓝绿色的,海面起伏不平,没有人在海里游泳,却有人在冲浪。很刺激,而且通常都是同时出现两个,好像在比赛,快艇的声音和摩托相似,远远地就传到耳朵里,就像在呐喊,在向大海示威。虽然我与他们距离不太远,但也看不清艇上人的脸色,应该很庄重,很严肃,还很骄傲吧。
海好大啊,人在上面是很渺小的吧,是的,但那艇中的小伙子,挺直了的腰身,却给人一种力量,一种“人定胜天”的力量,一种“敢做敢当”的力量,我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胆量,我真的很怕死。
因为温度不太高,岸边风也很大的原因,我们决定回家了,走到半路的时候,我说:好久没去珠玑了,我们去看看吧,正好可以去吃“黄毛烧烤”……先生立刻响应。于是我们走在了去珠玑的路上,一进“村”就觉得: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好像也没有什么生机,原来很好的心情,忽然有点黯然了……
沿着那条路,绕过花坛,走在以往走过的回家的路上,一切都没有变化,超市还是那个超市,诊所还是那个诊所……黄毛烧烤也在,心里有点暗喜:好像没白来,它居然还在。还是那个门脸:从外面看上去里面黑黑的,暗暗的,连招牌都没变。四年了,对,是四年了,可是怎么好像有四十年之久的样子。沿着村里的小路,绕了一圈,真的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搬走时盖的那些楼房,还是搬走时没拆的那些平房……
也许真的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吧,怎么珠玑却没有了光彩?
又回到黄毛烧烤的门口,我们来得好像有点早,一看表,也快五点了。我推开了那扇紧闭着的门,看到了“黄毛”,我又是一阵惊喜,原来,没有换人,看来我们是来对了。先生一直很怀念他家的烧烤,据他说,这些年来,就觉得他家的烧烤最好吃。
黄毛告诉我:五点开始营业。他认出了我,和我说了几句话。我忽然看见,在里间的门口坐着一个人,一个瘦小的人,我觉得很熟悉,有点像黄毛的妈妈,可是我又不敢认,看来她也没认出我来。
我退了出来,因为他说五点开始,我就出来在外面等着。我问先生,那里面的人是谁?先生回答我说:就是他妈妈。我不信。一会儿,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了那个瘦小的人,走起路来有点不稳,看上去应该是脑血栓的后遗症的样子。我看了一眼那人的脸,是她没错——那个原来一直在门口做烧烤,嗓门很大,性格很开朗,很爱说话的黄毛妈妈。她的眼睛很大,一看就是那种精明能干的东北女人,她能一口说出你点的烧烤的种类和价钱,从没出过差错,从不用等客人说结帐的时候再拿起点菜单一点一点地算,而且她那么自信,自己一定不会错。
先生问了黄毛才知道,去年的一天,一觉醒来的妈妈忽然得了脑梗塞,现在还在恢复阶段。
我又回头去看那张脸,与我记忆中的生动、被炭熏得微黑不一样,目光不再那么机灵,脸色倒是白了很多,但却是那种苍白。看着我心里一阵酸,世事真的是无常的,谁会想到那样一个能干利落的女人,竟然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以为她不认得我了,这回她却说出来了。我看着她的脸和她的眼睛,只是笑了笑,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从她的脸上和眼中看到的不是痛苦和哀怨,一点都没有,是那么的安详和平静。还说:“好长时间没来了。”后来一直到离开,我都不敢再看她,我真的很怕那种安详和平静。
烧烤的味道不及从前了,我不知道和心情有没有关系。我还看到了黄毛的爸爸,那个从前一直被老婆骂也不还口的总是笑呵呵的“老头儿”,脸上依然带着笑,同样没有哀怨,黄毛也是一样,从我们进门就一直脸上带着笑,不像装出来的,看上去成熟了很多。自从妈妈病了,他就一身担起了家庭的责任,现在烧烤由他来做了,也做得像模像样了……
先生接到了个电话,我们决定回去了。我的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好像上学时有问题没答上来,被老师带到办公室去背了很久也没背下来,现在老师有事要走,我也就可以不用再背下去了的感觉。一直到走,我才终于抬头再看她,故作轻松地说:多做运动,好早点康复。她笑了:“再来啊!”而且,还一直向我们摆着手,我的心里一阵无法说清的空虚。接着我问自己,我还会再来吗?不再是原来的味道了,我还会来吗?我只希望她还可以像从前一样,一边吆喝着自己的老公,一边和客人搭讪,可以像从前一样,张口就说出客人要买的单……
回家的路上,我不想说话,一周来,我的心里总是想着她,脑海中总是她那苍白而毫无苦怨的脸……
人啊,人,在自然面前,你那么渺小,却那么顽强,在病痛面前,你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安详。生命对于人,太重要了,可是好像人又真的是无力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