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
茶盏
红尘客栈人来人往,白素给自己添上一盏茶。余光瞥见那把桌上的剑,仿佛还残有余温。去了也罢,他,怕是一辈子都不曾如此安稳过。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的液体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白素提着上好的女儿红到坟前,自己一口,地上一口地喝起来,这是勋生前最喜欢的酒,可她,是从不肯给他喝的。秋风撩过,袭着她的白缕青丝。
白素正在柜台前拨弄着算盘,记着帐。江湖森森,唯有这间客栈是自己的安身之地。门外吵吵闹闹的不知所谓何事,大概是哪位醉了酒的客人吧。勋也常如此。
门口的打闹声越来越大,竟打到内堂来了。白素将手中的算盘拍到桌上,“啪”的一声。“放肆,敢到我白素堂闹事。”
白素出身江湖中颇有名望的医术世家白家,当年父亲白皓悬壶济世,在江湖中名望颇高。可她的父亲有一个离经叛道的妹妹,她的姑姑医药学得极好,父亲也夸她天赋高,可姑姑却研究起了炼毒,解毒。至今江湖上的许多毒都出自姑姑之手。而作为白家唯一后人,白素完整的继承了父亲的医术和姑姑的用毒。因而白素在江湖上声名大噪。人人都忌她三分,保不齐哪日就需求到这位“百药神医”。
来着气势明显若了许多,但仍说道:“我俩乃‘于枫’山庄的人,多有得罪,白姑娘,只是我们在追个逆贼,此贼乃是山庄的死敌,方才那人跑进了贵地,还望姑娘交出此人。”
白素头也未抬地仍在算着帐,“噢~我可没看到有什么人进了我白素堂,想必两位是眼花了吧,不然,二位想要搜一搜么?”白素抬起头看见对面的两人顿时脸色苍白。
江湖中一直传言无人敢得罪白素是因为她浑身是毒,她的白素堂更是四处洒满了毒,未经她同意闯进去的人,就没有再站着出来过的。
虽是江湖传言,但对于这些小喽啰还是很能唬人的,二人立马说道:“那定当是我们看错了,多有打扰了白姑娘。”
茶杯“噔”地一声叩上了桌上,动作大得晃出了不少的水。眼前那伤痕累累,面上仍然孤傲的男子推开茶,不满道:“我要酒。”白素更为不满地说道:“我这只有茶,要酒就滚。”勋虽不乐意,但仍拿起茶杯喝了起来,任由白素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捣鼓。
江湖又怎是这般易闯的,年少时他总对她说,不论江湖深深,他都定会护她一世周全。那年,他刚被逐出师门,她父亲刚离世。
白素将调配好的药物一一装瓶,塞进勋刚打包好的行囊里,他每次出任务时,她都如此。不是不担心,只是他有他的抱负,她不忍阻拦。
“白姑娘不是说没有人进过白素堂么,那此人……”“于枫”山庄的少主白峰亲自上门。勋的手摸着剑,蓄意待发,白素轻拍了一下他的手。
“他是我白素堂的人,并非白少主口中的人呀。”白素继续与他打着哈哈,她料定白峰不敢于自己撕破脸。白峰的脸色铁青,声音微颤地说:“此人是我于枫山庄的死敌,若白姑娘非要包庇,那也是不易的吧。”
白素似显不耐,微眯凤眼,轻轻吐出“那你大可试试。”
“过几日再走?”勋摇了摇头。他就是如此,从来不畏惧什么,从来都是那般英勇,所向披靡。白素轻轻地抱上了勋,这是白素第一次抱他,勋也微微震撼。脸背对着勋的白素眼角潮湿。
前几日他与她说要到京城去一趟,此次任务很重要,未必能很快归来,让她耐心等候。多少年了,勋从来都在这白素堂中来来去去,从来没有与白素说过,此番,定是大事。像他这般在刀头舔血的人,向来是归来无期。人去人归,我就在这里等你。
看着勋离开的背影,白素竟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京城中的血味越来越浓,自老王帝驾崩后,几位王爷与几位太子各自为营招兵买马夺位。锦王为此绸缪了许多年,他的手中有众多砝码,罗绮阁是其中之一。
罗绮阁阁主玄夜说到:“只要是王爷挑中的,他们定誓死效忠王爷。”作为罗绮阁第一杀手的勋自然被选中。
此番勋前往京城就是为了助锦王夺位。他何尝不知夺位凶险万分,不成,自然成为其余王子的阶下囚。即便是成,自古篡位的皇帝都不会喜欢帮他打下天下的功臣,他们见证着他的名不正言不顺。可玄夜说若他愿意接此次的任务,不论成败,他对他的恩,从此算是报完了,他可以恢复自由的身份。他知道,白素会有多么的开心……
若想成功,首先定是要将最大的隐患给除去。烨王是老王帝的嫡子,且战功显赫,在军中朝中颇有名望。他是锦王最大的对手。“我要你让他变得不足为惧。”
烨王手中握着朝中大部分的兵权,要杀他,谈何容易。
京城中局势动荡,虽说与江湖中的一众人士并无很大的关系,可是总有像罗绮阁一般,是朝中人士蓄意培养的势力。白素如同往常般拨弄着算盘,计算着每天的帐。却总想着远在京城的他,自他说去京城起,她便大概知道所为何事。心绪不宁,算的帐全是错的,白素暴躁地撕下那页刚刚记下的帐。
白素连夜赶往京城,当他站在勋面前时,勋眉心紧锁。白素从来不理江湖事,这也是她得以在江湖中立足的重要因素,因为她与众人都没有切身的利益关系。一旦事关利益,便事关杀戮。她到底还是在乎他的。两人一时竟相望两无言,白素哽了满喉的话,却终是说不出口。多想劝他不要,可开口的却是:“此番任务危难重重,这是几种危急时可保你命的解药,这几种是世间至毒的毒药,你,保重。”
白素离开的路上被一群官兵截了去路,领头的官兵说道:“我们王爷要见你。”敢对她白素这般不客气,果然不是江湖中人。白素水袖一挥,银针四射,官兵倒下一大片。“如果你们不动的话,就不会有事,若是非得要追来,必死无疑。”
有几个带头的官兵不相信,非得以身实验。当他们口吐白沫倒下时,后面的官兵再不敢轻举妄动。白素迅速上马,“留步。”前方的路已被玄夜挡住。
“本王只是听说白姑娘的大名,想一睹芳容,并无恶意。”锦王坐在高位上说。想必勋这会已经在刺杀烨王的路上了。“那您现在看到了,不论是江湖或是朝堂中的事,我都没有兴趣。”白素转身就要离开,一群黑衣人围上前,想必是罗绮阁派出的死士,“试试再靠近一步。”白素含带怒气地说着,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座上的锦王。“白姑娘出身显赫,想来是没有体会过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的滋味了。”
江湖中人人都传着勋是看中了白素在江湖中的名望和地位才与她交好的,如此多年,白素也并非不清楚,可若不是他,自己也许不会有活下来的勇气。白素看着锦王,答应留下。
勋在烨王府等待时机已久,烨王有军队的优势,这是各王子王爷所没有的,这在关键时刻是个可致命的优势。谋划行动时,扶一说到:“勋,白素在锦王府。”罗绮阁的大部分死士都是勋所培养的,他们对勋的忠诚远远大于对玄夜的。
勋看着扶一说道:“你认为我此刻怎么做最好?”扶一说道:“若说最好,那自然是仍旧辅佐锦王,毕竟阁主是你的恩师,我知道你不会忍心背叛他的。可我也知道白素对你的重要性,所以,何为最好还是你自己定夺。”
勋留下扶一等人在烨王府附近待定,夜里他潜入锦王府内。“为何如此愚钝任由他摆弄,你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接近你的。”
白素仍旧摆弄着手中的草药,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到:“不论你是为了什么,你都是这个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人,他一个孤儿,一个杀手死士,有何德何能能成为她最重要的人。年少被师父逐出师门,流离浪荡,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软弱,他必须坚强,必须活得更好才能让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一一为他折服。对于白素,即便一开始的相遇是无心,那后来的相处也是有意的。有意地关心她,有意地怂恿她开起白素堂。可渐渐的,好像心也无意地溜走了。
“敷衍拖延着锦王,切不可为他炼毒,其余的我来解决。”门外有家丁打更的声音,勋从窗户中纵身一跃。
“决定了?”扶一问到。勋点点头。他深知锦王多疑暴戾,即便助他登上大位,他们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勋与扶一来到烨王的跟前商讨着联合剿灭锦王,其实在这之前烨王也向他们抛过橄榄枝,只是他不是玄夜看上的人。若不是白素和玄夜,他根本不屑于帮助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
勋打发掉所有与玄夜谈事的人,目光悠远的看着他,说到:“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底线你仍然带她去见锦王。”“勋,你是我最忠心的手下,白素是你的人,锦王的大业若成,我定会竭力保她的安全。”玄夜含笑着说到。
那年,勋被逐出师门,流落街头的时候遇见瘫坐在门前台阶的白素,白素的衣着,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为了能有去处,他借机接近白素。开慰了刚失去父亲的她。再后来,他的武功不错被玄夜看中,被领回了罗绮阁培养,成为了如今江湖中的第一杀手,各大门派争相招揽的人。玄夜对他,有知遇之恩。可白素给了他灵魂,给了他一颗完整的心,就连名字都是她给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呀,为什么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没有名字呢?”
“那你给我取一个吧。”
“你武功那么高,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业,功勋卓著,就叫勋,好吗?”
勋收起飘远的思绪,与玄夜说到:“那就要你多多担待了。”我可以将自己完全的交给你,作为报酬。可是她不行,即使是有一丝会让她受到伤害的可能性。
今夜的月光明晃晃的,勋坐在院子里喝着茶赏月,看着手中的茶杯,勋微一挑眉。从前他总在白素堂喝得烂醉,她总是爱与他生气,将白素堂中的酒都收了起来。小时候他们常一起跑到屋顶上看月亮,每每都将日出看完了才肯下来。又有多少年,不曾一起看过月亮了。
此时远在锦王府的白素却放下了她平日最爱的茶杯,喝起了勋最爱的上等女儿红。
烨王将勋置于军中培养先锋的士兵,勋有着很高的军事才能,罗绮阁最有能力的死士都是勋培养的,烨王也看到了这点。营帐内,不安充斥着勋,白素在锦王府已经半月有余,他更是从锦王府里出来数月,可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还不能急。
在行动进行那么久后烨王仍好好的活着,锦王定会对自己有意见,再者,勋更怕的是白素会因为自己的下落不明而为他炼毒。对于半路投诚的人,烨王必定是疑大于信,此番临时调他入军中应该也是为了试探他,可他又舍不得不用他,他是锦王的左膀右臂,来自江湖的力量是没有军队的锦王最大的依傍。
个把月过去后,白素按捺不住,到了罗绮阁寻玄夜。见到前来的白素他一点也不意外,继续地看着手里的书卷。“你觉得勋会背叛我么?”玄夜说话的声音仿若修罗鬼魅,虽然他已经老了,不复年轻时的阴狠,可他浑身散发的戾气仍然震慑着罗绮阁一众人等。
本是来问话的白素被玄夜的问题个绊住了,真真假假,其实她真的没有把握勋会为了她背叛玄夜。她出身自江湖,见惯了江湖中的险恶,他对她或是她对他,从来都是真真假假。很多时候会迷惑得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勋与扶一等人失去联系两个月了,看来,你也不怎么重要嘛。你也无心助本王,没有用处的闲人,本王从不会养。”锦王阴狠地说道。
“可以让你困住我的,从来就只是他,若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杀了我,哼,放眼江湖,暂时怕是没有人有这个能力。”白素淡淡地回击。她担心着他的安危,他已经失踪数月了,不知是否是在行动失败后被烨王所杀,又或者他是想叛变。这才是白素最担心的,烨王不比锦王干净多少,都是一丘之貉,若他真是叛变,危险便更多了几分。所以,在她不知道他的决定之前,她既不会帮锦王炼毒亦不会轻易离开锦王府。
沙场秋点兵,看着场上气势恢宏的士兵们,烨王露出满意的表情,当着手下的面对勋大加赞叹。勋只平静地说到:“王爷很清楚,朝中的名利都不是我想要的,若王爷愿相信我,我定当为王爷肝脑涂地。”
烨王看了眼身旁的幕僚,与幕僚眼神示意,随后烨王说到:“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我也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如果你愿意吞下这颗代表着你忠心的血域丸,我便相信你并非是上演着苦肉计,而是为了爱人而向我投诚。”勋捏着这颗慢性的毒药,抛入了口中,道:“若你敢动她,你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白素在夜里辗转反侧,却是如何都睡不着的,干脆披上披肩起身。打开窗户,一阵凉风袭进屋子里,白素不禁打了个哆嗦。将温好的酒一壶下肚,腹中的暖意席卷着全身,手中描画着他眉头的笔也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她画得细致,是因为平日里观察得仔细,自父亲逝世十二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勋这一个人陪着,她说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并非谎言。以后若有机会,定要让他安静地坐上一上午,让她好好地为他画幅像。
翌日白素倦怠地睁开眼时,勋正坐在窗前的桌前饮者酒看着她。白素愣愣地坐在床上,勋笑着说:“怕不是数月未见就不识得我了吧,我来接你回家了。”
前堂内,勋表明从此效忠烨王的立场,锦王府的护卫与烨王带来的士兵苦战。烨王的封地到底在塞外,他的兵马也不能在短时内全部调回京城,于是与锦王不相伯仲。
勋与白素二人同骑一匹马,任由它慢慢地走着。“你到底答应了烨王什么条件,他怎会这么快的就信任你。”“我的能力分明很让人值得信任,不是吗?”以他这般说辞,白素确定勋定然有疑。抬头看着他策马时的侧颜,喉头微动,不再开口。
数月未归的白素堂铺满了尘,白素细心地在清理着。“我不能多待,马上就要回京城助烨王夺位,朝堂不比得江湖无人敢动你,那里凶险万分,你切莫再踏足京城,在这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安全回来了,往常每次出任务时不都如此吗?相信我。”勋将白素搂进了怀中,这一次换我抱你好了。白素点点了头,挣脱他的怀抱,背对着他像往常一样往他的行囊里塞着各种各样的毒与药,一边收拾着一边慌忙地擦着眼泪。
日出时分,白素便汲泉水烹茶,一杯一杯地下肚,总多放着一个杯子,茶凉便再煮,闲暇时分画起他的画像来,全凭自己脑海中的他勾勒,一笔一笔地细细描绘。他拭箭时的模样,饮酒时的模样,月下吹箫时的模样,白素一卷又一卷地画着,一天又一天地等着。
某日上山采药时偶得一棵很好的桂竹,用于做南萧最为合适。在勋没有加入罗绮阁之前,每每夜幕降临时都会临风而立地吹箫,那时的她还爬不上房顶,只能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双手拖着腮帮,静静地听,渐渐地便靠在了门前的柱子上睡着了。再后来,她坐在他身后听,他站在她跟前挡住夜里袭来的风。儿时觉得他的箫声最神奇,可以赶走父亲离去时的恐怖画面,可以吹来漫山遍野的花。白素陷入了儿时他们最好的回忆里,手上刻着的萧倒也没停下来。
白素也学着从前勋的模样,月下临风而立,断断续续地吹着他教过她的曲子,那首曲子叫《家》,在勋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教他的。一个个笨拙的音符合成的曲子,不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总能让她全身充斥着鲜有的温暖。
烨王众望所归地登基了,城中的百姓都为他的登基大赦天下免税三年而雀跃。白素将银子放下,拿了药材迅速地往白素堂赶,烨王登基了,他该回来了吧。
白素放下手中正捣鼓着的药材,将烧开的泉水灌入壶中,顿时茶香四溢。缭绕的烟雾让白素心情大好,她想象中最幸福的模样不过是与勋一同采菊东篱,烹水煮茶。回头张望着穿过长廊的内堂,那里挂满了勋的画像。水沸的声音传来,白素回头,已然看见了院子门口正站着那个人,勋从容地拿起那杯一直为他煮着的茶从容地泯下,微笑着看着她。
白素跳下摇椅,不料脚踢到了旁边刚煮沸的水。勋立即上前来将她抱起,幸而水是往另一个方向洒的,并没有烫伤多少。勋替白素擦着膏药,说:“怎么只是两载未见,竟变得跟个小女孩似的。”白素答到:“若我也有家,我也可以当个小女孩的。”
白素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这样丧气的话,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她的软弱,即便是他们初见时,她的肝肠寸断也仿佛是淡淡的。她的父亲把她教得极好,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可她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把心给丢了。
头一回这么近的看他的脸,上面有着常年在外流浪风霜的痕迹,冰冷的他有着温暖而柔软的唇。两唇相交的刹那,白素深刻的感觉到她的心和身都是暖的。这大概是她为何不能拒绝勋的原因,他的存在总能带来雪地里的薪薪火种,消融了她那假装的孤傲,毕生的孤独。
那夜,他们像儿时一样爬上楼顶,并排地坐着,勋手把手地教着她那首她永远也学不会的曲子。“我学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你吹给我听就好啦。”在面对教了自己许多仍不会的勋,白素竟耍起了无赖。寂静的夜晚,飘来了断断续续的箫声,月光洒地一地温暖。
勋看见内堂挂满的画像转头对白素说:“你的画画得不错,只是不太像我。”白素横了他一眼说:“你又没有坐着让我对着画,当然只有形似而不能神似咯。”白素捣鼓着手中的药材,勋坐着看着她久久都不说话。勋不禁为白素画了像,画完后挂在自己的画像旁。“这般表露感情可不好,毕竟你武功不高,江湖险恶,知道吗?”白素自顾自地捯饬着药材,随意地应和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白素停下了手中摆弄的东西,说到:“我也给你画幅神似的画像吧。”
他安静地持剑坐着,白素面前的是他真实的眉,真实的眼,还有最真实可见的是他眼中的笑意……这似乎就是神似了。白素认真地描画着,比以往画的任何一张画像都要认真,细致地加粗着他的剑眉。忽然间,在对面安静端坐着的勋吐了一口血,腥红的颜色染红了他的白裳。白素为他诊脉,声音颤抖地说:“你到底吃了多少颗血域丸……是烨王对不对?我去给你配药,我是百药神医,我一定可以救活你的。”他体内的毒至少吃了有一年的血域丸,毒早已浸入五脏六腑,再难医治,即便是她,也无力回天。烨王定是算好的,夺位成功后,勋这颗旗子就可以不用动手也再无后患。
白素慌忙地往内堂里跑,腰间被勋轻轻地拦下,“别忙活,没用的,来,把画像画完吧,以后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勋用袖间的衣裳擦了擦嘴角的血,白衣上斑斑血渍。白素颤抖着双手描着,对面的勋仍然尽力英挺地坐着,那是他在她心中的样子啊,永远的英挺不凡,永远的耀眼灿烂。
画好的画像中,柳树下英挺不凡的白衣男子,衣裳上的猩红,分外耀眼……
“这种毒与血域丸相克,你服下它能拖延一段时日,你吃,好不好?”白素我在床边央求着他。“又能拖延几日,算了罢,我一生追求着功勋,证明着自己,这一辈子都未曾过过什么安稳的日子,我想走得安稳些。若不是你,我坚持不到今日。这一世我从没有过后悔的事,尤其是当年鼓足勇气走向你。”白素眼眶里盈满的泪终含不住,一连串地滴下来。自父亲去世后,她再没有哭过,是因为有他。勋用着最后的力气,虚弱地抬起手为她拭去泪水。
勋回想着他们初见时的情景,她给他改名的时候,她踮着脚为他撑伞的时候,每次出任务从来不问他归期,只将各种药塞进他的行囊里……
墙上挂着那幅染血的画像,白素一手轻轻地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一手拿着酒,癫狂地大笑起来。连你也死了,这世间我再无牵挂,谁也不能羁绊我,我终于可以如愿地无求无欲地活着了……
在白素还拥有着一切的时候,有父亲,有姑姑,有家的时候,就有算命的先生说她的命太硬,亦好亦不好。可以顽强地渡过所有的挫折难关,在乱世里遗世而独立般地生存下来,可是此生怕是难有人能陪,孤寂一生。
这日,集市里热闹非凡,几乎家家户户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往集市里赶。白素付了银子将药装进篮子里问老板:“这是有什么好事吗?怎么大家都往集市里赶呢?”老板笑嘻嘻地回答:“是新皇帝在登基后第一次寻访民间呢,做完你这生意,我也要去凑凑热闹了。”新皇,呵,白素美丽的眼睛微微地眯着,透漏着狠辣。
“皇上,外间那位民间的名医已经在候着了。”身边的公公提醒着皇帝,皇上这一年里相继将自己的几位兄弟都整得死得死,幽禁的幽禁。就是自己儿时最好的兄弟也因为不满他的篡位,而选择将自己幽闭起来。得了高位,却众叛亲离,自他继位以来,夜不能寐,每每总想起儿时兄弟童乐时的情景。宫中的太医都无法医治他的失眠症,此次说是寻访民间,实则是来寻求名医。
白素截了前来医治的名医,站在宫门外等候。白素给了烨王一个软枕,让他夜夜枕着入眠,不日失眠症便可痊愈。随行的太医检查着软枕内部的草药,也都说着是普通治疗失眠症的草药,并无问题。短短几日,烨王已经虚弱得连路都得让人扶着才能勉强着走,五脏六腑像被掏空了般。
白素站在烨王面前笑着说:“皇上怕是不认得我吧,我对皇上,可是记的清楚的很。”当初烨王并为仔细调查过白素的身份,只当她是普通寻常的女子,所以并无在意。白素接着说道:“皇上请放心,这点毒,不足以致命,勋刚将皇上捧上高位,我又怎么忍心辜负他的心血,让皇上如此快的死去呢。它只是会一点一点,一天一天,慢慢的浸入你的五脏六腑,让它们都慢慢的被蛀噬着。我要你像勋一样,被毒药折磨着,我要你比他痛苦一百倍,我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我要你,和我一同永永远远地记住他。”
又一年春,郊外漫山遍野的花灿烂的不像话,白素提着刚煮好的茶与上等的女儿红到勋跟前坐着,与他对饮。你生,我等,你死,我陪。我自不会去陪你,我要在这日日为你烹茶,我要活在这世上,来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