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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生灵

2024-01-17  本文已影响0人  郑霁恩

子夜时分,在我上班的路上,有这么个人,他的年龄大概有四十多岁,他的整个身上的衣服脏到难以辨认色的地步,浑身龌龊,谁都没有勇气和他挨近,或者仔细看看他的面部。其实这个人的样子并不可怕,他很善良。他从不打人骂人——他是被骂的人。他性情很温和。到食堂找点剩饭充饥,别人斥责他,他就会立刻走开,面部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怒容。他不论走到哪里,总是低着头捡那些有碍地面卫生的杂物。捡到两手不能再捡的时候,他就把这些垃圾放置到一起,第二天一大早,这些东西就被清理卫生的老太太们用车拉走。他不言不语,别人问他话,别想得到回答。人们不知他是不会讲话还是哑巴。他是个精神病患者,人们都这样说。他从哪里来,晚上住哪里,别人都不知。人们也无心关心他这些,只是熟悉他的人对他表示同情。但这同情并没有给他带来物资上的赞助,只是心里同情而已。商店、饭馆、马路、自由市场,都是他清理卫生的场所。在深夜,他就蹒跚在马路上,来来回回地捡着路面上每一碎纸屑、烟盒、柴棍儿,小孩随意剥开的巧克力糖纸和冰棍的那棍儿,他都精心地捡起来,捧在怀里,捧到不能再捧的时候,放到一个地方,再继续捡。什么他都捡,一切没用的他都捡了。百货大楼三楼他都要上去四趟呢,上午两趟下午两趟地捡。对着个女售货员笑着,他这笑并不发出声来——是一种微笑。前边说了这个人很脏,帽子、褂子、裤子、鞋,都很脏,脏到“浑然一体”,这是说他衣服的颜色已脏到“浑然一体”,人们无法辨认那颜色——帽子是什么色的?裤子和褂子是什么色的?……都一样地看不清楚,都一样地龌龊——“浑然一体”了。路边的有下过雨的积水——这水已是很浑了——他脱下帽子丢到这水里左右翻几下,让它全部湿透,然后水不拧地戴在头上。大概是为了凉爽吧。原来他是有过背心的,现在那背心不知哪儿去了,敞着怀,露出赤红的肉来。到了夜里,他就用不论什么绳子系住没有纽扣的破烂褂子。他是常常在路边“洗”衣服的。有那么几次,他脱光了下身,在泥水中弄个透湿,然后,拧去水再穿上。没人看他,他也并不怕人看,他不懂得什么廉耻这种东西,因为他是个病人。他也常常用马路边的泥水洗脸,但那脸无论如何是极脏的。他的胡子又黑又浓又长。这胡子从来就没有刮过。他没钱,他什么都没有,可他却有精神。人们奇怪,在冬天最冷的深夜他都在马路上捡拾垃圾,穿得又极单薄,怎么就冻不死他呢?他什么脏东西都吃,怎么他就不生病呢?他个子不高,他脚上的鞋,一只是皮鞋,另一只是平底布鞋,这不知是人给的,还是捡到的?他深夜到自由市场去捡西瓜皮啃,吃人弃掉的坏水果,若遇到有人看他吃,他就停止了咀嚼,人一走,他又狠命地吃下去。若有人问他话时,他就用那圆圆的、明亮的双眼打量着你,似乎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又似乎对你的问话感到惊讶,然后很快他就走开。剧院有时放映电影,他也走过去,立到门口,检票员对他大声喊一句:“进去吧!”他呆呆地看检票员,终不敢向门口迈前一步……

终于,有一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晚上最低气温零下三十四度!就是在那天晚上他被冻死了,早上被扫马路的人发现,派出所的人去收了尸……

人们在严寒的冬天见过他,他是藏身于马路上的下水井,在那井盖旁,露出一颗结满冰霜的、蓬头垢面的脑袋……10:23 2024/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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