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文库翻译计划·寓言】三个农夫(秋田雨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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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本:「日本児童文学名作集(下)」岩波文庫、岩波書店 1994(平成6)年3月16日第1刷発行2001(平成13)年5月7日第12刷発行
底本の親本:「太陽と花園」精華書院 1921(大正10)年
初出:「婦人公論」1920(大正9)年6月
很久以前,北方【注:本文多用北海道地区方言】某个国度的深山里有一个村落。村子里住着伊作、多助、太郎右卫门三个农夫。他们都靠种几亩薄田为生,抽空烧点儿炭拿到三里开外的城中去卖。
三人生活的村子小而冷清。只有入秋后,满山的红叶才会吸引着城里的人们前来观赏,除此之外,这个小村庄再无可取之处。有一条大河流经村口,一到秋天,大量的岩鱼【注:淡水鲑的一种,常见于山间溪流中,在日本的淡水鱼中是最耐冷水的鱼类】和山鱼【注:即马苏大麻哈鱼,淡水鲑的一种】在河中出没。村里的人们每天都快快乐乐、精神十足地劳作着。
伊作、多助、太郎右卫门这三个人在某年的秋末,像以往那样一人背着一个稻草编织的炭包启程去城里。出村的时候,朝雾还笼罩在河上,河滩的石头上铺满了白霜。
“今天大概也是个好天气吧。”伊作过桥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
其他两人高声附和:“没错,是个好天气。”
三人其乐融融地过了桥。以往,三人卖完炭后,总会在城里街上的小酒馆喝上一杯,今天他们也期待着那个时候的到来,其他什么也没想,加快脚步往城里走去。
伊作是三人中个子最高、身体最棒的,爬山时总是领先其他两人1町【注:日本长度单位,1町约等于109米】左右的距离。走在后面的多助和太郎右卫门大声地聊着天。两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村里一位嫁到海边的姑娘成了寡妇回来的事,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事一样。
一翻过山岭,前面就是宽广的平原,方方正正的水田绵延十里,一直延伸到城下,田里的稻子早已金黄一片。
“伊作咋走那么快啊!”多助对太郎右卫门说。
“他就是那样的啦,等到了山坡下面,咱们休息一下吧。”太郎右卫门笑着回答。
等多助和太郎右卫门越过山岭,走到能看到平原的地方时,发现山坡下面伊作正朝着两人拼命地招手。
“咋回事?伊作正招呼咱们快点儿过去呢。”多助说。太郎右卫门不禁也收起笑脸向山坡下望去。
“快来快来……我捡到个有趣的玩意。”伊作喊道。
“原来是捡到了有趣的东西啊。”多助放心地笑了起来,太郎右卫门也咧开大嘴笑了。
“伊作能捡到什么正经玩意啊!”太郎右卫门说着,和多助一起加快脚步往山下走。
山下的伊作一副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样子。
“他肯定在骗我们,我们快点儿过去吧!”多助说着,跑了起来,炭包打在他身上沙沙地响。太郎右卫门没什么耐力,落在了多助的后面,一个人走下山坡。当他到达伊作所在的地方时,伊作和多助正小心翼翼地托着什么,他们看了又看,不时还触碰几下。
“到底捡到什么啦?”太郎右卫门憨憨地将头伸进两人中间。
“看吧,我捡到的就是这个。”伊作说着,为了让太郎右卫门也能看清,稍微让开了身体。
“天啊,太不可思议了!”太郎右卫门不禁大叫起来。
三人面前是个三个月大的婴儿,裹在华美的布里,被丢弃在此。伊作说,他刚刚发现的时候,婴儿睡得正香呢。
“到底是哪儿来的孩子啊?看他长得多好看啊!”
多助看着婴儿的脸,附和道:“是啊,还穿着那么好的和服,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咱们还是别多管闲事了吧,万一有个好歹,搞不好要去蹲牢房的。俗话说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样的话,孩子也太可怜啦。要是被什么野兽找来吃掉可怎么办啊!”平素就有些懦弱的太郎右卫门说。
“孩子可怜是可怜啦,而且这么好的和服不就浪费了嘛!”平时就有些贪婪的伊作说着,解开了包着婴儿的布。没想到,婴儿的腰间缝着一个三角的褡裢。伊作对婴儿的哭闹声充耳不闻,忙着将钱包取下来,拿着一头一倒,好多小判【注:日本旧式金币】滚了出来。见此情形,多助和太郎右卫门都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奇遇啊!”脸色苍白的多助看向太郎右卫门,而太郎右卫门这辈子还从未见过那么多钱,几乎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
伊作提议还是把婴儿带走。
“我就先保管这笔钱吧。”伊作说着,想把褡裢围在自己腰上。多助见此勃然大怒,和伊作吵了起来。伊作没办法,数了十枚小判交给多助,又给了太郎右卫门五枚:“你不是没孩子嘛,就收养这孩子吧。”
太郎右卫门对伊作说:“我是因为觉得这孩子可怜才要带走他的,不是为了钱。”
多助见他不要,怕那五枚又会被伊作拿走,极力劝说太郎右卫门收下小判,太郎右卫门却很坚决。伊作见太郎右卫门怎么也不肯收,就将其中两枚递给多助,其余三枚装回褡裢,围在自己腰上。多助因为自己也多拿了两枚,便没再多说什么。因为这横生的枝节,三人也不打算再去城里了,就此返程回村。
太郎右卫门一路都在烦恼怎么说服妻子抚养这个捡来的婴儿,没想到回家后,没有生育的妻子见了这孩子大喜过望,他这才安下心来。不过小判的事,他一个字也没说,因为伊作不让说。“要是钱的事败露了,咱们三人可是同罪,都要去蹲大狱的。”伊作事先就反复叮嘱过单纯正真的太郎右卫门。
太郎右卫门和太郎右卫门的妻子看着这个婴儿,内心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喜悦来。妻子对太郎右卫门说:“这孩子该不会是寺里的孩子吧!”
包着孩子的华丽布匹是绸缎,她只在城里的寺庙中见过一次。
“这傻女人,寺里为啥要丢掉孩子啊!”太郎右卫门叱责妻子。
当晚,太郎右卫门夫妇煮了一大锅热水,打算在马厩前给孩子洗澡。妻子解开婴儿的腰带,抱着他往马厩走时,那宽大的振袖和服中飘落出一张纸片来。“这是什么啊?”她指给太郎右卫门看。太郎右卫门捡起纸片,看到上面用平假名写着几行字。
“难言之隐,忍痛弃子,恳求善者,悉心哺育。此子有名,恕难相告,时候到时,自会知晓。”
为了弄懂这些平假名的意思,夫妇俩花了一个晚上。太郎右卫门和妻子的读法不同,导致句子内容也不同,真是令人头疼。
“反正就是拜托拾到孩子的人好好对待孩子嘛。”太郎右卫门说。
妻子也表示赞同:“没错没错。”
晚上,两人交替抱着捡来的婴儿睡觉。抚摸着婴儿那柔嫩的肌肤,两人感到无法言喻的幸福。夜深了,婴儿哭闹了两回,两人都一骨碌爬起来,忙活着哄孩子,或给孩子把尿。直到凌晨婴儿才终于沉沉睡去。妻子起得较早,她拉开窗户上的挡雨板,明媚的阳光照进屋内。不可思议的是,此时妻子心中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自己难道不是一个伟大的人吗?
太郎右卫门也同样如此,他看着自己怀中熟睡的孩子,觉得这就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看看,这孩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呐!”太郎右卫门起来后,招呼妻子过来,指着孩子的脸说。
“就是啊,多好看啊。这样的孩子怎么能做农夫呢!”妻子看着孩子的睡颜,惋惜地说。
太郎右卫门捡到孩子的事一下子就在村里传开了。傍晚,各家的女眷和孩子都跑来看。大家都被这孩子的美貌震慑住了。
“太郎右卫门你啊,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啦!”大家都这么感叹着。
一直以来,太郎右卫门夫妻俩因为太实在了,是村里最穷的人家,大家都把他们当成傻瓜看待,自从捡到孩子后,家里热闹起来,过得非常幸福。他家本来就没有田地,如今还要多养一个孩子,变得更加赤贫,但太郎右卫门从未抱怨过一句。无论是种地的时候还是进山烧炭的时候,只要一想到孩子,太郎右卫门就开心得不得了,总是一边干活一边想着“快点把活儿干完就能回家看孩子啦”。
因为是早晨捡到的,他给孩子取名叫朝太郎。朝太郎渐渐长到了四岁。姿容虽然依旧美丽,但因为一直被带着上山下地,肤色变得黑黝黝的,农家子弟如今看到他,也不会觉得自惭形秽了。他穿着普通农家孩子的衣服,说是太郎右卫门夫妇亲生的孩子,也不会觉得有一丝突兀。
话说回来,和太郎右卫门一起发现孩子的伊作和多助怎么样了呢?伊作和多助从那以后,关系越来越差,一天到晚吵架。某年夏天,伊作在桥边建了个小酒馆,村里以前没有卖酒的地方,所以伊作的酒馆生意兴隆,赚了不少钱。他如今即不种地也不烧炭了,过着富裕悠闲的生活。多助呢,盘下了村头一个小小磨坊,每天都会去伊作的店里就着小鱼干喝酒,却从不给钱,早就心存芥蒂的两人经常因此大吵大闹。他们吵了好,好了又吵,村里人都很纳闷,以前关系那么亲密的伊作和多助如今哪儿来的那么多架好吵。
朝太郎四岁那年的初秋,城里的代官大人【注:江户时代幕府直辖领地的地方官】在一大群家臣的簇拥下,护着一顶空肩舆【注:日式轿子,江户时代非常普及】来到这个僻静的小山村。村民们战战兢兢地看着一行人。只见他们直奔庄屋【注:即村长】长左卫门家,庄屋脸色苍白地上前迎接。
“观赏红叶的季节尚未来临,小民斗胆,不知大人屈尊前来所为何事,还请大人吩咐。”庄屋将头抵在榻榻米上问道。代官大人笑了。
“其实我此番前来有事找你相商,说起来这事还挺奇妙的。”
长左卫门听了,越发诚惶诚恐起来:“真是折杀小民,小民不才,何来相商一说,大人尽管吩咐。”
“那我就直说了,这个村子里是不是有个叫朝太郎的男孩啊,不把这孩子还回来可不行啊。”
“啊……”长左卫门一时说不出话来。他非常清楚太郎右卫门有多么疼爱朝太郎这个孩子。“大人容禀,”长左卫门畏缩地边看代官大人的脸色边说,“那孩子是村民太郎右卫门捡来的,一直养育至今……”
代官大人打断他的话,非常严肃地说:“这些我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来找你商量嘛。实际上朝太郎是主公大人的继承人吉松大人啊。突然这么说,想必你也很吃惊吧,主公曾犯过错,为了不让这孩子落入恶人手中,主公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假意丢在山中,由诚实善良的农夫抚养长大。证据应该就在捡到孩子的人手中。你快带我去找吉松殿下吧。”
庄屋长左卫门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跑到太郎右卫门家,太郎右卫门将供奉在神龛中的纸片取出,和朝太郎一起来到代官大人的面前。代官大人和家臣们早已出门相迎,将朝太郎迎至壁龛前坐下,向这孩子大礼参拜。太郎右卫门虽然已经从庄屋那儿得知了大概的情况,但见此阵仗还是大吃一惊。只有朝太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困惑而慌乱地左顾右盼。
这天傍晚,伴随着渐渐暗去的天色,曾被叫做朝太郎的吉松殿下,佩戴上了圆牡丹的家徽,坐着那顶华丽的肩舆,前呼后拥地往城里去了。太郎右卫门夫妇得到了一笔巨大的赏金。
“恭喜恭喜,你家的朝太郎有朝一日可是主公大人啊。” 目送着肩舆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庄屋长左卫门对太郎右卫门说。
太郎右卫门的眼中噙满了泪水,他说:“这有什么好恭喜的呢……庄屋大人,您行行好,要是以后他不愿做主公大人了,劳您带个话,请他不要有所顾虑,无论何时都可以回家。”
说完,太郎右卫门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完)
秋田雨雀
秋田雨雀(あきた うじゃく),1883年(明治16年)1月30日 - 1962年(昭和37年)5月12日,日本青森县黑石市出身。日本剧作家、诗人、童话作家、小说家、社会运动家。1907年毕业于东京早稻田大学英文系,1908年在《早稻田文学》6月号上发表处女作《同性之恋》。1909年加入小山内熏的自由剧场,1911年,创作的第一部戏剧《最美的拂晓》公演。1921年加入日本社会主义同盟,1924年成立费边主义协会。1927年以国宾身份参加俄国十月革命十周年纪念。1928年创立国际文化研究所,担任所长。1929年担任无产阶级科学研究所所长。1940年被捕。1949年加入共产党。1950年担任日本儿童文学者协会第二任会长。1962年死于结核及衰老。著有《三个灵魂》、《佛陀与幼儿之死》、《骷髅之舞》、《写给东方孩子的童话》、《太阳和花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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