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下矿井

2018-09-15  本文已影响45人  常公子

因做一个商业并购项目,需要去几个煤矿企业尽调,这让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一下矿区。对于矿区,对于煤炭,我也只有与一般人一样的肤浅了解,说近很近,说远又远。

我在《暴裂无声》里看到的矿区,光秃秃的矿山,没有几丝绿意。可能是故事背景叙述需要吧,这部电影拍的比较生猛,看后却让人觉得冰冷,在冷漠的矿区里,发生的故事让人无奈,虽是人类社会,却遍布丛林法则。当然,说到煤矿,我印象最早的应该是《平凡的世界》里少平做煤矿工人的故事了。少平费了几番周折,才如愿做了一名煤矿工人。读者们虽然对他这一选择颇多不同解读,但在那个年代(七八十年代之交),这已经是他能力机缘范围内不错的机会了。至于他此后的机遇、坚持,更多的是责任与感恩。我觉得可以理解。读完这本书,我曾经也有段时间想,以后工作了做煤矿工人也不错。当然,这个曾经的想法,并没有实现。

刚进入矿区,映入眼帘的景象,与《暴裂无声》里呈现的景色迥异。矿区附近的村庄,并没有荒凉、黄土飞沙的感觉,它就是内地寻常的小山村。矿区面积近四十平方公里,上面植被完好,水草树木,一般北方不太干涸的山头,惯常具备的景色,一点也不显眼,一切都比较平淡。走在矿区地面的办公作业区域,通过各种设施的大体布置,基本上可以了解煤炭自地下作业面采集上来以后所经的流程,洗煤、筛分、分类,然后就可以作为不同成品煤出售了。我们走访了各个车间,询问不同的工艺流程,顺便对土地、房产、设备等有了大致的了解,以便与书面材料互相印证。

关于地下作业的流程、产量、设备以及瓦斯等级评定、爆炸物品的使用等,决定了我们亲自下井核查,才算是“勤勉尽责”。与项目甲方、煤矿综采队一个主任、法务人员一起,于今天上午下矿核查。

下矿前已被告知,严禁穿戴化纤物品下井,严禁携带手机,戴电子手表也是不允许的。哦,还有,女性不允许下井——这或许没什么科学道理,但这是这片矿区通行的“潜规则”——从井里出来后我更倾向于理解成这完全是为了保护女性。换了衣服,然后携带定位器、瓦斯感应器、手电筒,逐一核对身份后,在到达下井“乘车区”入口处,每人又签了字,这才到达乘车区。说是乘车,不如“乘座”更写实——一个焊接的仅可容纳一人的铁座,通过索道,循环上下。当铁座到你面前时,抓紧上面连接的铁棍,一盘腿,坐上去即可。入口处,往下望去,是约斜度为二十度的斜坡,通往矿井。当我坐在铁座上,缓缓下行时,往两侧的墙壁上看去,全部是各种安全警示、教育的标语,往前看,便是每隔二十米的一个深度标识了。下到矿井,斜坡长度385米,垂深145米。然后走过有光亮的隧道,去到“候车区”。候车区有座位,一线工人们在这里候车,然后坐车去综采作业面,也就是采煤现场作业。其他维修、维护工人们,也是从这里出发,去到不同的岗位。

我们在候车区等着载人车——简直是一种越野能力超强的钢铁战甲,车上几乎没有任何一丝仅用来装饰的物件,铁网笼罩在车厢上,工人分作两侧的铁制座位上,抓住扶手栏杆,锁上门,就可以开动了。我们的车开在无人的地下巷道里,咣当咣当直响,声音之大,盖过了每个人交流的声音。刚开始大家还交流,几分钟后,就没有人说话了,实在是彼此听不见。地下巷道,经纬纵横,但只有在交叉处才会放置一些提醒装置,比如坐标、深度、永久避难室的标志等。往前看,左右看,一丝光亮都没有——路灯都没有。车辆前驶,只能借助车头大灯,以及两边墙壁上的反光装置。跟我们同车的工人师傅,快要下车时,就拿手电筒晃一下司机,司机看到光亮,立即停车。下车后,工人师傅再晃一下司机,司机便重新发动车辆前行。如果前面某个路口有人要乘车,也要远远的打开手电筒,晃一下司机,司机便停下来载上他,当再亮一次手电筒时,车便发动。这让我有种错觉,不需要语言,只要“结绳记事”彼此理解就好,好原始,好实用。

我们在地下巷道里穿梭,就像进入了黑洞,没有尽头,没有生机。有工人形容是“干着阴间的活,吃着阳间的饭”,还真有点形象。在黑乎乎的巷道里穿梭,我在想,幸好我做的是地面上的活,在地下干活实在太辛苦了。绕了好几公里,我们终于到了综采队。很明显,有个牌子写着“综采队欢迎您”。所谓综采,是一种长壁采煤法综采工艺,涉及井工采煤,适于煤层稳定、顶板坚硬、无断层缓倾中厚煤层及厚煤层分层长壁法开采。在长壁综采工作面布置液压支架、刮板输送机、滚筒采煤机,在运输巷布置顺槽转载机、可伸缩带式输送机等。——来到后才知道综采的不容易,综采工人们在常规检修设备,照明只能用自己的头灯,设备、管道、支架错综复杂,往前迈一步,都很局促,都要寻找扶手以便滑倒。工人们几乎没有交流,有风口的地方,风呼呼的吹着,风声可闻。膨化剂的味道有些刺鼻,脚下的煤块,有些是湿乎乎的碎煤。综采队主任给我们讲解,只能贴面讲解。

突然,作业面轰隆一声响,一大块煤掉落在地,激起灰尘无数。我立即戴上防护装置,还是给呛的够呛,脸部可以想见,瞬间变黑——不是惊吓于自己要交代到这里了,而是煤尘扑面而来,躲闪不及(也根本无处躲闪)。我们挪了脚步,用手电筒去照作业面——老天真厚待我们,满满的墙面,全是黑亮黑亮的煤,纯度极高,直管采掘就是了,运上去几乎就是现成的煤炭了。这家煤矿年产约400万吨煤,按照储量推算,还可以再开采二十多年。我随手在过道扣了一小块煤,觉得煤块真是可爱极了,它全身发亮。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拿回去做个纪念。

上来后,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干净的工作服已满是灰尘,我的眼睛由于进了煤尘,睁开都费劲,眉毛变长了,脸部全部蒙了黑尘。我很认真的洗澡换衣服,可当我照镜子的时候,发现眼圈还是黑的,只好再次去洗脸。才发现,这种煤尘落在眼角眉毛里,很难洗干净。我用香皂使劲儿搓洗,后来翻过眼皮,看到眼皮有些充血,只好作罢,只好晚上回酒店好好洗一下。这只是两个多小时的观光式下井,就已经这番光景了。不难想象,那些每天下井工作至少八小时的矿工们,是怎样的光景了。这让我更加佩服少平的选择与坚持了,在近四十年前,煤矿里的设施决不可与今日同日而语。

煤矿有四班工人,一班休息三班倒。我看到跟我差不多同时上来的矿工,看了我一眼,疲倦的眼神,露出疲倦的笑容,那是真的疲倦。这让我想起昨天擦肩而过的一个矿工,很年轻,可能比我还小——这在矿上比较少见了,因为矿工以四五十岁的人偏多,年轻人,不太接受这份工作了。我没有跟这位年轻的矿工聊天,今天问了矿上的领导,附近村子里没有其他选择的年轻人,还是会选择下井,毕竟收入会比其他工种高一些。为了生活,每个人都不容易。

毫无疑问,当我从井下出来的时候,我曾经的矿工梦,已经烟消云散,没有任何遗憾了。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工作环境,但这与我对他们敬意的增加并不矛盾。希望他们的作业条件继续改善,希望他们能够远离尘肺病等职业病,希望他们能够多挣点钱养家。他们配得上更好的工作条件与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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