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孝道（絮叨给家族中的下一代——连载十四）

你们的太姥姥去世时，我们是按照老家的习俗料理的。

太姥姥是凌晨时分去世的，天刚蒙蒙亮，一群听到信息的长年专事于此的“专业人士”就呼啦一下子全涌到了家里，迅速把家中院子里的幼苗铲除（当时正是人间四月，青草返青之时），整理出一大块平地，搭起专业的孝棚，灵柩置于正中，周围挂满二十四孝图……还有执事的来问我们，停灵这几天要不要请戏班或说唱队来表演，以示孝道？我们知道，那些所谓的戏班子演的都是些荤得没法听的黄段子，以引得四方八邻前来围观，逗引大家发出阵阵颇有深意的哄笑。在灵前，在此时，我们不认为这是孝道，断然拒绝！

那挂满灵棚的二十四孝图，画得粗陋走形，我更无心去看，一直认为，那不是“孝”，是杀死年轻人的二十四把刀。

“孝道”一词始于古代，千百年相传，中国最后一个王朝更是以“孝”治天下，及至今日，余毒不断。

至今你们的祖辈仍用“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来教育我们，而反过来，马上又去批评太姥姥那一辈人的错误，真是让人啼笑无奈。

在自己这里是一个标准，换到他人那里又是另一套标准，对我们，要求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无论如何都不为过，说什么，他们的爱是大海，我们的爱只是一滴水。而对于上一辈，却时时埋怨彼时父母的偏心、不平，今日所做之事，只是应尽的“孝道”而已……

说到底，都是“孝道”二字造成的毒害：我养了你们，所以你们要对我尽孝道；我的父母养了我，所以虽然不情愿，但有些事也得去做，也算是尽“孝道”——这是我族中上一辈人中普遍都存在的认识，接受过建国后高等教育的他们，尚且如此，虽然有时能与愚昧和文明之中略辨一二，但终究还是免不了几千年荼毒的影响——这些，我们深知，所以现在要极力避免。

父母生养子女、抚育成人，天经地义，责任而已。子女赡养父母、善待长辈，惟亲惟爱，自然而为。“孝道”二字，捆绑了中国上上下下几代人。

我辈虽不才，但观念较之上辈还是有进步的：带你们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你们的需要，是我们的需要。既然给予了你们生命，所以养育保护你们健康成人，教你们生活的必需技能，使你们接受正规的教育，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绝不应有图回报的思想。相反，倒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们给我们带来的生命的延续和天伦的乐趣。

我们之间的联系，除了血缘，就是相互之间的爱。因为爱，而情愿把全部的身心都奉献给你们，因为爱，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情，因为爱，希望你们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过自己的人生。同样，也是因为爱，你们也会把我们视为世上的依靠和最亲近的人，因为爱，你们会在自己的意愿范围之内向我们无保留地表达情感，无论何种方式。

我们不会要求你们尽“孝道”，我们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即便安排不好，也不会轻易打扰你们。我相信，只要双方建立起一种健康紧密的亲子关系，爱的传递就会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而“孝道”却是将两个生物体间最基本的人伦亲情绑架到了道德的战车上，最后使双方都身心疲惫、情感受伤。“孝道”是单方面的，而“爱”是相互的。如果我们总是对你们大喊大叫地说话，那我们有什么资格抬出“孝道”的挡箭牌要求你们对我们轻声细语？如果我们对你们的错误不耐烦地用打骂的方式解决，那我们有什么资格让受到伤害成年后的你们对我们的老迈昏聩温柔相待？

学习做父母、做长辈，不是一种容易的事。这门课程的教材不是“孝道”二字，而是用一颗“爱”的心去接爱、尊重、理解和放手。最后的结业考试，我希望我们这一辈能够有一份及格的答卷：给你们一个温暖、安全的避风港，放开你们的翅膀，可以让你们来去自由，随意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