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不相逢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五月份大作文。
人生过半,有缘再见,纵然萧疏鬓已斑,依旧欢笑情如旧,正可谓柳暗花明,人生何处不相逢。
01
凌晨四点的天空已由墨色转为深蓝,昨日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淅淅沥沥下到半夜。
窗子一推开,湿漉漉的风就兜头撞了邱玲满脸,将她一夜辗转反侧的纠结吹散大半,天际里弯月高悬,寥寥几颗晨星不停地对她眨着眼。
邱玲今天就要去北京了,这次行程是女儿决定的,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女儿暑假快开学时,才有空回家过几天。这丫头一大早在收音机里听到电台发布的旅行信息,就“吧嗒吧嗒”不停嘴地撺掇邱玲报名去北京。
邱玲连连摆手,送女儿大学报到那年,早去过北京了。更何况,这是征婚节目组织的听众旅游,自己又没这打算,瞎掺和啥呢?
女儿却不听她的,早饭一口没吃,自顾自地跑去电台咨询一番,直接交了费用。回来还嗔她,你管哪些听众参加?电台和旅行社联合组织的中老年旅游团,靠谱就行。真正打动邱玲的理由,是女儿说等她到北京,最后一天自由活动时间,就带邱玲参观自己即将入职的律所。
“在一栋可气派的写字楼上,占了整整一层。”女儿使劲伸长胳膊给她比划。
虽然有电台的林主播带队,可邱玲这心里真是七上八下,总觉得不得劲儿。人就这样,久不出门,越怕出门;独身惯了,也怕与人相处。
六点集合,邱玲以为自己五点半到算很早,到了地点才发现气派的大巴车上已坐了大半的乘客。
电台的林主播笑嘻嘻地站在车前,递给她一顶红色棒球帽,让她上车随便座。
车厢里几十顶小红帽分外打眼,那热乎乎的颜色,映得帽檐下的皱纹和白发都显出健旺来。此起彼伏的说笑声填满车厢,一时间邱玲有片刻恍惚,多少年都没经历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上次还是下岗前单位开年终总结会的时候。
邱玲希望能靠前坐,怕自己晕车,她的目光落在前几排的空位上。
第二排靠窗位置的男人接住她的视线,主动拍拍身边的位置,说这里没人。
小红帽被他斜扣在脑门上,浓眉毛,单眼皮,皮肤黝黑,肩宽背阔,人显得挺厚道。
看邱玲往行李架上放挎包,他主动站起来帮了一把手。邱玲小声说谢谢,他笑着摆手,露出一口白牙,这个神情有几分面善。邱玲视线顿住一秒钟,才落了座。
“叫我大卢就行,身边的朋友都这么称呼我。”他自我介绍叫卢桂林,这名字,邱玲认真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印象。
不过,“大卢”这个明显带点热乎劲的名字,邱玲暂时叫不出口,只能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微笑点头来回答。
02
大巴还没驶上到高速,邱玲就感到胸口发闷,胃里有酸水试探着向上顶。糟糕,果然晕车了!
林主播站在前排中间,用车载小话筒和大家说旅行须知,组织这群兴奋的中老年人表演节目,邱玲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也不敢低头,林主播请大家统一加入的微信群,都是请大卢拿着她的手机帮忙操作的。
邱玲伸手摸索搁在腿上的随身小包。滑溜溜的一层是塑料袋,她扯了一个,攥在手心,万一控制不住想吐;又摸到两个圆溜溜的青橘,她三两下剥开皮,拿在鼻端深吸一口,清新的酸涩驱散部分恶心劲。
“晕车?要换位子吗?”身边的大卢低声询问。
邱玲不想说话,但她想靠窗,于是默默点头。位子换好,身体多了点依靠,她放心地阖上眼睛。
“还难受呢?”大卢又问,“我有个治晕车的好办法,有点疼,来试试。”
话音未落,邱玲尚未反应过来,捂在腹部的左手就被一只大手捞住。
紧接着,虎口处传来钻心的疼,疼得邱玲喘不上气。她一下子睁开眼,强忍住差点脱口的“哎呦”,这人看着挺正常,竟是个冒失鬼!偏左手被握得紧,连抽两下也抽不出来,大卢又狠掐了一下,这回不止疼,还又酸又胀,她的眼泪险些掉下来。
邱玲瞪着他,起初对他的好印象荡然无存。简直气得忘了要说什么,一面拿右手推他的胳膊,一面又忍不住望向四下,深怕别人将他们双手交叠的情态,误会成亲密友好。
但,下一秒上演的戏码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大卢呵呵笑,呲着一口白牙,声音还不小,“邱玲,老同学,你还是这么腼腆,你一上车我可就把你认出来了。”
嗯?邱玲歪着头,上下打量,半信半疑。
旁边和前后都有人探头看过来,邱玲在他们的注视下,不由低下头,心里也不知是尴尬还是羞窘,嗫嚅着,“我怎么不记得有叫卢桂林的同学啊。”
“慢慢想”,他卖起关子,松了邱玲的手问,“舒服点没?”
胸闷的感觉果然没了。邱玲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真是同学?小学还是初中?”
“返程时,你要还想不起来,我再揭秘。”大卢笑嘻嘻地不肯说,让她趁着暂时不难受,赶紧睡觉。
03
邱玲合上眼,昨夜统共睡了不到两小时,真是困。先是担忧雨天路滑,后来又记不清给女儿亲手织的披肩是否放进行李箱。待打开行李箱确认后,那件披肩又成为一根甩进她心湖里的鱼钩,勾出她乱七八糟的往事。
女儿肖悦上的是政法大学,学的法律专业,这丫头天生嘴巧,十岁那年就动员邱玲离婚。一双小手沿着她腿上青紫的边缘战战兢兢摸了一圈,眼圈红通通地瞅着她问,“妈妈,爸爸打了你好多次,你咋还不离婚?”
离婚?邱玲不是没想过,却也没真想。前夫偶尔发酒疯打人的日子不好过,可这人生本就是苦多乐少,能忍就忍,忍到女儿大一点再说。但女儿在她腿上小心翼翼挪动的手指却坚定了她脑海中关于离婚的念头。
邱玲不想十岁的肖悦学会忍耐。因为,邱玲并不觉得忍耐是美德,她只是习惯了,就像在寒冷的日子待久了,就不怕冷是一个道理。邱玲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习惯看婶婶的眼色,习惯听奶奶的抱怨。后来说没钱让她上高中,她就考上中专,分到国企,再后来嫁了人,又下了岗,日子从来都是皱巴巴一团……
但女儿不能这样过!她的肖悦应当从里到外都是和悦的、舒展的,于是邱玲把生平第一次的坚定用在离婚上。
打那时起,她自己带着肖悦过,织毛衣、编手绳、赶大集,出夜市,收入够养孩子,杂七杂八,还有点剩余。也是肖悦这孩子争气,跟同学不比吃、不比穿,只比学习,考上中国政法大学,年年拿奖学金。
只是邱玲想见女儿一面越来越难。大二起,肖悦跟在导师身边帮忙,寒暑假回家只有寥寥几天,看都没看够,人又飞走了。
唉!孩子优秀也有不好的地方。想她了,邱玲只能一张张地翻照片,从啃着脚丫的小光头,到长发飘飘的小美人,再听几条微信里的语音留言,闭上眼睛,就像女儿趴在她的耳边说话;幸运的话,能在梦里看到女儿……
平稳向前的大巴车上,邱玲又梦见女儿了,这回肖悦穿着一袭浅灰色露背礼服裙,笑微微地站在阳台,散着齐肩的长发,忽闪着大眼睛、还是那副乖巧模样,可不能被这丫头外表骗了,其实她心里头可犟得很,从小到大认准的事,一门心思也要干成……背景是暖黄色的光,还有备好的早餐,在等我吗?
邱玲的疑惑被刹车打断,她的意识悠悠醒转,原来是洒在脸上的阳光映进梦里,成了背景色。
邱玲不舍得睁眼……回味女儿的模样,这丫头如今在北京找好工作,紧接着,就会组建自己的小家庭了吧?牵上某个小伙子的手,订婚、结婚、留在北京,甚至走向更远……她一面欣慰,却也心口发微堵,生出无可名状的失落乃至凄凉……
“到服务区了,下车活动一下吧。”
邱玲彻底清醒,从那声音的方向,判断出自己靠着的,并非硬邦邦的车厢,而是人的肩膀。
她忙坐正身子,感到脸上有点凉,一抹,竟湿了。
“做什么噩梦了?”大卢探究地问她,打开一包手帕纸递给她。
“是美梦,可总归有点伤感。”邱玲更多是自言自语,“孩子大了,独立了,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啥用。”
邱玲抽出纸巾在脸上胡乱按了两下,准备下车。她没指望有谁能懂自己的情绪,可大卢显然是懂的——
“是啊,以前的重心全在孩子身上,盼他快点长,想着他工作了、结婚了,自己就算完成任务。可等孩子真长大,有自己的生活了,当父母的又不知道自己要奔点啥喽!”
这话一下子说到邱玲心坎里,如同一道闪电,帮她照亮失落的缘由。是啊,好像,是没了奔头。
04
当天入住的是坐落于北京昌平的温泉酒店。果然是品质慢游团,不只行程轻松,住宿条件也好。草地、绿树包围着连成片的庭院式唐风建筑,每人一间新中式大床房。
邱玲决心这次认真体验旅游的快乐,不想那么多。大卢说得对,人这辈子,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太少了,可不能浪费。
邱玲拍了几张房间照片,发给女儿报平安。然后去泡温泉。
待邱玲头发半湿地散在肩头,走出温泉会馆时,天色将暗未暗,西天只余一痕黛紫。
她泡的时间比较久,大多数的客人都去餐厅吃饭了,眼前偌大的庭院空无一人。小路两旁的草坪上散落尺许高的青石仿古地灯,自镂花的小窗泻出姜黄色的光,每一盏灯只能朦朦胧胧照见一米大小的地方,百十盏延绵铺陈,树的绿、草的青在明暗交织的光里格外温柔,将初秋的晚风筛出一分暖意。
邱玲只觉得身心皆松,迎着凉丝丝的晚风,深深吸了一口气,脚步放得更慢,着迷地欣赏眼前风光,以至于感到大腿边有咻咻鼻息时,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她的视线不经意掠过大腿右边,脱口一声惊呼,一只金黄色的大狗紧贴着她的腿抽动鼻子,硕大的脑袋上,一双黑漆漆的眼正向上翻着,对上她的脸。
鸡皮疙瘩瞬间从头起到脚,邱玲无法自控地惊呼,连连后退,直到被路边青石沿绊住,一屁股摔坐在草坪上,心仍突突直跳。
幸好,金色大狗也被她激烈的反应吓呆了,没有继续上前,反退了两步。
狗主人是个时髦女郎,她正在十几米外对着电话且说且笑。看到这一幕,她撇撇嘴,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声音很大,不像道歉,倒似埋怨,“这是金毛啊,对人类非常友好,你这人,干嘛反应这么大!”
邱玲也认为自己的反应有点小题大做,但她对狗的怕是不分品种的。她在两三岁时被恶狗追着扑咬过,就是一只黄色的大狗,虽已过去几十年,身上的疤痕早在时光里消褪,可心里的害怕无法消弭,她呼吸急促,心跳如鼓,试着手撑地想站起来,奈何不只腿软脚软,连手也使不上劲儿。
“你这是干什么?我的狗一没咬你,二没扑你,你别想着故意碰瓷。”时髦女郎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眉头紧锁,双臂交叉在胸前,一副训斥的口气,“金毛从来不咬人的,难道你碰瓷也不挑品种?”
金色大狗跟在主人腿边,飞快地摇着尾巴,狗主人还在居高临下地发表疑问。
恰在邱玲又窘又气的时候,一个魁梧的身影快步过来,对她伸出手,是大卢,半弯腰,盯紧她的表情问,“还能站起来吗?”
05
大卢力气很大,他绕到邱玲侧边,一手拖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伸揽着她的腰,半拖半抱将她扶起站好,上下打量两遍。
“不要紧吧?”暮色中,大卢的五官微微模糊,眼里的关切却很是分明。
邱玲摇头,大卢宽阔的肩膀挡在身前,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安定了,说话也利落起来,“就是吓了一跳,这狗突然跑过来,我没防备。”
“哎,她是自己摔倒的,我可没碰她。”
“狗不懂事,人也不懂?遛狗要拴绳,你不知道?没拴绳的狗不管吓到人,还是咬到人,狗主人都要承担责任,这你总知道吧?”
没想到大卢看着一副厚道模样,这话却一句是一句,说得十分不客气,“到处是监控,看得一清二楚。”
时髦女郎张了张嘴,没说出啥,气焰却眨眼间熄灭了,她开始解释,头也低下来,表情诚恳起来,“我看这里地方大,想让狗狗撒个欢,本没想到还会遇到人……“
大卢一强硬,那时髦女郎反而软下来,解释加道歉的话说了一串,最后还留了个电话号码,态度还挺像回事。
到后来,邱玲并没太听清他们又说了什么,只凝视着大卢坚实的背影,这种被人挡在身后的感觉对她来说如此陌生……
她和前夫在一起时,有次走在人行道上,沿街一家服装店面拴了只小泰迪蹿到她脚边,突然汪汪大叫,她被吓得“嗷”一声跳了半米远。前夫撤开两步,皱着眉头嫌她大惊小怪,“这么小的狗,你至于的吗?矫情!”
前夫的嫌弃让邱玲感到羞愧。后来,这羞愧随着时间的推移淡了些,更主要的原因是,随着前夫的下岗失业,对她的嫌弃也展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以至于,邱玲只觉得自己哪里都有不足。那个郁郁不得志的男人,与一切外人相处都温和而良善,大约,只能从对妻子的挑剔中获得心理上的满足吧,如果只是恶言相向,邱玲还是能忍的……
“嘿,一晃这么多年,原来你还怕狗。”
大卢这一说,倒在邱玲的脑海中点亮了他童年的模样。
初中,她还在乡下读书。同桌的调皮鬼就是大卢,不过那时他叫卢旺财。
大卢半眯着眼睛,慢慢回忆,“你那时剪着童花头,天天穿得可干净、老师让在咱俩结成互助对子,你天天监督我背书,给我检查作业,那认真的劲头可少找,我记了大半辈子,你一上车,我就认出你了。“
06
无数童年往事在这个瞬间,重新在邱玲的脑海中变得具象。
她很少回忆童年。以为那些隐秘又琐碎的往事早已湮灭在漫长的时光里,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却重新呼啸着撞开她的心门,宣誓它们仍然存在。
她比姐姐小两岁,还有个一同出生的是双胞胎弟弟。姐弟俩都在城里跟着父母,唯有她,未满月就送回奶奶家。
奶奶动不动就把自己用奶粉、米汤把邱玲养大的事讲给人听——
邱玲送回乡下时还不足四斤,都没想到她真能活下来。毕竟,儿媳妇的奶水只够养一个,肯定得顾着男娃,这丫头只能塞回乡下给我这个老婆子。一个月才两罐奶粉,哪里够?就靠我熬米汤,撇米油,从一个小不点给养成个大姑娘。
奶奶翻来覆去地讲,当然顾不到邱玲会不会心生感伤,毕竟作为一名乡下的农妇,她值得拿来做谈资的事实在不多。
可能没有妈妈的缘故,邱玲从小胆子就小,似乎连动物都能看出她的心虚,无论是家里的公鸡、大鹅,还是家外乱转的狗,常追得她到处跑。倒是上学以后,她的成绩一直很好,总被老师点名夸奖,才一点点把碎了一地的信心拼起来,慢慢舒展开朗一些。
和大卢结成互助对子,正是老师安排给她的任务,当然要认真完成。而且,大卢那时也帮了她许多。
邱玲慢慢回忆说,“我帮你学习,你送我回家。农村狗多,你天天把我送巷子口,我那时心里觉得老师安排得可很好。你现在整个变了个模样!难怪我认不出,那时候,你黑黑瘦瘦的,才和我差不多高。”
“初中毕业去我当了兵,部队比家里吃得好,个头一下蹿高二十公分。”
“你去当兵了啊!”
“是!第一次探亲回家就想找你,你那时不住乡下了。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地址,鼓足勇气给你写信,却没始终收到回音。”
信?邱玲回城里,只在家里阳台上过了短短一个暑假,接着就在中专住校,周末也很少回去。假使真有寄到家里的信,大抵也被谁不经意中弄丢了吧。
“我给你写过三封信……后来,听说你很早就结婚了。”大卢的声音里若有似无的委屈,倒惹得邱玲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歉意来。
是啊,她早早结婚,只想快点有个自己的家。五岁时,奶奶就改大户口本,让邱玲上学,十六岁中专毕业正式参加工作。她十九岁结婚,二十岁生娃……一晃,都快五十了,仿佛,还没年轻,就已经老了。
07
可大卢偏要将她拽回年轻时候。
在临水的露天茶吧,老卢回忆起简陋的教室、掉漆的桌椅,操场上一排几十米高的水杉树;他还记得邱玲的麻花辫上绑着两根红头绳,让他想起白毛女中的喜儿;邱玲写作业的时候,抿着嘴歪着头,鼓着腮帮,嘴里不出声地念念有词,特别认真,难怪老师们都喜欢;语文老师常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读邱玲的作文,“你就在座位上低着头,害羞地捻衣角,我就想,我要是能写出这样的好作文,头不得抬到天上去,有一次,你写的是家里的大白鹅,说它探着头,脖子向前伸得笔直,与身体绷成一条线,被它不容侵犯的两只眼锁定,吓得你挪不动腿,哈哈,太有意思了,后来,我走哪儿只要看到大白鹅,就能想到你写的这个,一直记到现在……”
微凉的风携着花香草香,与几十年前的往事一起,不由分说地扑向邱玲,撞开她紧闭的心房,亮闪闪的笑容浮上她的眉梢眼底,听到大卢的打趣,她眼波含嗔,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倒看得大卢更高兴,胳膊撑在扶手上,又凑近几分,双目炯炯盯着邱玲的脸道,“那时,我在课上一讲话,或者做小动作,你就这样看我。凶巴巴的怪好看,吓得我立刻就不敢动了。”
头顶的一串彩灯落下闪烁的微光,大卢笑出一口白牙,邱玲嗅到他身上混合了皂角的气息,心里头掠过一丝怪怪的感觉,脸颊一阵发热,下意识地垂了眼帘,躲开大卢的注视,这种感觉像是……某种……羞涩!
“邱玲”,大卢坐直,郑重地喊她的名字,问,“你参加这个团,是打算找个伴的吧?”
邱玲有心说不是,可看着大卢眼也不眨地等她的答案,明明两鬓都有了星星点点的白,企盼的目光却像个等糖吃的孩子,也不知怎么想到这个不恰当的比方,却还是吞下“不是”两字,含糊道,“都是闺女,听了节目,非帮我报了名。”
大卢眉开眼笑,搓着手感慨,“真是个好闺女啊……”
写在最后
旅程最后一日,女儿一早赶到酒店接邱玲。打算跟着母女二人一起去参观律所的,还有个自告奋勇的大卢。
参观律所用时很短,接下来,肖悦说找个茶餐厅歇一歇,大卢立刻点头同意,说找个环境好的地方他请客。
大卢神情肃穆地坐在圈椅中,小红帽在手里握得很紧,挺直的脊背看起来比五十岁的实际年龄要小几岁。而此刻他那双褐色的瞳仁中流露出的忐忑,怎么看,也不像是在生意场上多年打滚,有几百名员工的老板。肖悦放松下来,心中对大卢的好感又添几分。
大卢既然诚心诚意地夸肖悦,说这孩子美丽又聪明,能干又孝顺,肖悦自然也就礼尚往来地恭维了卢伯伯,说他风采不一般,一看就是成功人士,一时间二人聊得十分热切。一个有心探问,一个尽力表达,邱玲几乎插不上嘴。
“前妻去世两年,儿子上了大学,我守着个小公司,钱够花,伙计也不少,天天挺热闹,也没想再找。偏那天开车,听到一个打进直播间征婚的八十岁婆婆,她说自己有钱也有房,生活能自理,不用谁照顾,就想找个能说话的人。她这一说,我也动了念,这能说上话拉上呱的,总得有个感情培养阶段吧,于是,就报名参加活动,没想到,一上车就有惊喜。“
“惊喜?“
“惊喜!偷偷喜欢过好几年的同桌,竟然从天而降“,他拍拍自己掺着银丝的鬓角,握住邱玲的一只手,”好几十年说过就过去了,这一根根的白头发都提醒我,得好好珍惜当下。”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邱玲也不由心生感慨。
女儿笑吟吟握紧邱玲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