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笔
我时常会有这样的幻想:伴随着浓黑的烟糜,委委頹頹地牵动着漆黄的列车。沿途尽是污泥的水渚,同坟墓似的江北市廛,晒在坍败的木笳上的小衣……
然而我对于可怕的事物,又总会保留一点点侥幸。学会处理短暂的告别,我竟不会在心底感受到,类似回忆这些复杂的情愫。逃离方兴未艾的人群,我拖挈着大包行李,特意赶上末班的列车,车厢里人寥寥,空荡荡的充斥着播音员慵懒地催促。坐在我对面的女孩穿着杰克琼斯的卫衣,低头翻着村上春树的《舞舞舞》。人群互相交换目光,仿佛在表达着某种警告。
大概是劳身顿足罢,本来在车上感到一些微弱的眩晕,又被午后的温热一烘,眼睛渐渐觉得朦胧起来。我望向右边窗外,几列零碎的屋瓦,半隐半现的在西边一带的疏林里跳跃。列车趟过一丛芦苇,芦萍开处,半边是红,半边是白。懒散的风儿盘旋着前进。
我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忽而把什么都忘掉了,脑海里回荡着雷鬼乐似的铁轨撞击声。我心里虽在这样的自作有趣,但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一种不能预知前方的哀思,竟渐渐地渐渐地溶浸了我的全身。
列车在微微的风里颤栗,咣当咣当地摇摆前行,黢黑的车身散发的铁锈味,刺激着我的全部细胞。在这漫长的等待里,我恐惧着某种确乎存在的,却无法去感知,说不定他就潜藏在我的眼底,我的指甲缝里,一直在折磨着我呢。
一阵迟缓的雷声,我惊醒在车上,眼前一大片的阴晦,好像是几个工厂的高高的烟突,又好像的确是秋雨将至。我俯首看看车轮下两条白闪闪的铁轨和烂掉的枕木卵石,忽而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诱惑。猛的想起刚才在站台上跑来跑去的旅人,觉得模糊零乱,他们与我之间,都像是投林的倦鸟,一面看着车站附近冰冷的钢铁建筑,又觉得我的头上身边,一直都被这不知晓的阴晦笼罩着。
我深吸一口气,把车窗打开来看多雨时的空际,倏地一股子风灌进我的眼晴里,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但隐有一斛晴云,和几道心里的光线,让这一点卑微的心境渐渐舒缓。坐在对面的女孩忽然抬起头,仿佛是在对我说着:“喜喜真的好可怜!”我木讷地望着她,因为风的缘故,不自觉地扑簌着几滴泪水,她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半张着嘴又把头扭过去。不礼貌的风儿撩拨着她前额的长发,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不善的念头,待我回过神来,对面的座位上并没有人。
夜色悄悄然地侵袭,在紫蓝的天空里,隐隐有些星子放起光来。车窗外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很远处偶有几点光影,可能是泊船的渔火,可能是迟眠的村庄,我这样去揣测陌生人的故事,怀着一点烂漫的猜想,佐两分轻佻,所有落下的心事,和白日里愚蠢的浪漫幻想,都渐渐地弥散在晚风习习里。
透过未拉紧的帘缝,斜入些许光亮,车厢里只剩下零碎的脚步和微弱的鼾声,不觉间有他乡客,着灰白衬衫,夜半昏灯下怀热姜汤,饱食云烟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