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母亲的故事之三
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小时候因为顽皮淘气，被父母打上几下，那是常有的事，不像现在的孩子，挨了打就敢拨110报警。
我也一样，几乎每年都会有几次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或者太过顽皮，被父母打上一顿。有时是父亲动手，有时是母亲动手，不过在记忆中，似乎没有出现过混合双打的情况。
如果必须挨打，但是可以选择，我们姐妹三个，都会选择让父亲动手。因为父亲属于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人，大喊大叫，做出来似乎要打死我们的样子，但是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在身上不怎么疼，倒是父亲的那股气势，让我们害怕。
母亲则比较“实在”，虽然动手的次数远远少于父亲，可是一旦动手，那就真的是打，我们身体的感觉要疼的多。
尽管如此，比较起来村里其他的父母，我的父母动手打我们的时候，还是非常有分寸的。比如打的部位，基本上就是后背跟屁股，不像有的父母打孩子，不分脑袋屁股，也不管手里拿了什么，直接就敲了过去（我三叔就是这个样子打我的堂弟）。
有一次挨打记忆特别深刻，是因为那次挨打的原因，到现在我也认为不应该成立。
那是玩河泥的时候，大致是放寒假前后，年龄有些记不清楚，估计应该是在十岁之前。
那天我在屋子外面玩河泥，不知当时是怎样想的，就用河泥捏了一具棺材，然后拿着进屋子展示给母亲看。按我当时的想法，不过就是完成了一个泥塑作品，自己很开心，完全没有考虑到母亲对棺材的忌讳程度。
母亲看了以后，马上就变了脸色，先是用王八羔子一类的话来骂我，然后越骂越生气，最终抓住我，在我后背上狠狠打了几下。我当时有点发懵，虽然明白了不应该捏制棺材这些不吉利的东西，但是仍然不清楚母亲为什么会发那么大脾气。
母亲今晚上精神状态不错，一次去过卫生间后，没有马上到病床上休息，而是扶着窗台、床帮之类，慢慢走动走动，说是活动一下。我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也挺高兴，拍了一小段发在家庭群里。
虽然是卫校毕业的正宗中专生，母亲一定程度上，还是比较迷信的。比如年前她觉得不舒服，就经常说过不去这个年了，因为去年母亲虚岁八十四，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一有点身体上的风吹草动，母亲就总是往不好的地方想。
三年多前，我们就知道母亲肺部长了不太好的东西，当时医生说只能不去动它。我们认可医生的建议，决定隐瞒下来，没有告诉父亲，当然更不可能告诉母亲。
去年底疫情的突然放开，让我们姐妹三个极其担心，一再叮嘱父母不要接触外人，包括平时经常去探望父母的姐妹两家人，也都禁止入内。生活必需品，则是姐妹他们买好了放在大门口，吹一阵风以后，再由父亲用酒精消毒后拿进家里。
然而母亲的身体状况，偏偏在这段时间有了不适症状。我们心里很清楚肯定跟肺里的东西有关，又不能去探望，只好空言安慰。而父母出于对疫情的惧怕，也采取了宁愿先忍一忍的措施，不敢去医院。
小年前的两三天，母亲状况更加不好，出现了呼吸困难，双脚双腿明显浮肿等症状。我们决定冒险去医院，我也赶紧请假从北京回到父母身边。虽然仍然害怕把新冠传染给父母，但是母亲的情况，让我们只能选择冒险。
胸腔积水已经非常严重，CT报告用了“大量”两个字来形容积水程度。于是微创排水。
积水量很大，排水只能循序渐进。不过从排了第一次以后，那些症状都有了显著缓解，到今天浮肿已经完全消退，呼吸也基本正常了。我们几个想的是，虽然没有办法治疗，但是最起码让母亲感觉舒服点。
其实这是最无奈的选择。理智上很明白，人有生老病死，不论是谁，只要出生，就必将面临死亡。可是当出现在自己亲人身上的时候，情感上又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母亲特别忌讳说起一些跟死亡有关的事情，四十多年前看见我捏了一具棺材而动手打我，就是这个忌讳的原因。
母亲对死亡的忌讳，一方面来自她自己，一方面来自她的亲人，包括我们姐妹三个，还有父亲等。并且对亲人的关注，超过了对她自己。
年幼无知的我，拿着棺材展示给母亲看，恰好犯了母亲的忌讳。这又让我想起来另一件事。
也是小时候，有一次我被狗咬了一口。其实咬的并不严重，并且是隔着棉裤咬的，虽然也咬出了牙痕，破皮出血，但是狗的唾液并没有接触到我。
吃饭的时候，恰巧有客人来家里，说起我挨了咬，也就谈到了狂犬病的症状，我开了一个不应该的玩笑，说自己嘴巴张不开了（来的客人说如果得了狂犬病，嘴巴会张不开），母亲听到，马上放下碗筷，哭出了声。
其实认真想想，母亲对死亡的忌讳，更多的是出于对自己亲人的爱。而现在母亲自己，却在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医生说，要用临终关怀的方法来对待母亲，我能理解，但是我无法接受。
随着年龄增大，谁都会有那么一天，也难怪病房里的一个病号自言自语说，下辈子说啥也不当人了，做一阵风，一片白云，或者一棵树，一块石头，多好呀。
这样的话，母亲也说过。想一想，既然注定要承受这样的痛苦，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佛教让所有人都看开一些，明白色身无常，死亡不过是臭皮囊的更换，这样的说法似乎消极，其实在面对死亡时，却是行之有效的自我认知的思路。
此生长恨待来生，来生亦恨无穷已。阿弥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