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八则
01 各取所需
站在阳台上,放眼望去,冬日正午勉强明媚的阳光下,都是“鸽子楼”。
大致上四周俱是高楼,中间是十层以下的低楼。地有地貌,楼也有楼貌,地势有起伏,楼也有高山盆地。
眼睛的正前下方,盆地的边缘是一栋九层楼的楼顶,是一所大学分校里的一栋住宅楼。
盆地里有真正的树木,东一群,西一撮,虽然不成气候,却也为不少鸟儿安了个家。
一对老夫妇利用楼顶平台养了一群鸽子,“鸽子楼”住的是人,楼顶住鸽子,树木中住其它鸟儿。
正想着,一群鸽子飞起来,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整体动作协调,姿态优美,在它们飞的时候,数了一下,正好十只。
很好的数字,似乎象征着这是一群十全十美的鸽子。
鸽子又落下去,立在楼顶的铁架上,和鸽子楼一样静立不动,眼前又恢复了最初的画面。
鸽子不以林木为家,却也并非鸟儿中的异类。似乎在这世界上,只要是为人类所利用,为人类服务的都不是异类。又或者干脆说,一切都是围绕人类而存在,这么说,也很少有异议。
鸽子可以飞翔,可以远走高飞,却为主人和食物而甘愿停留,在相对固定的空域盘旋转圈,甘愿去而复返。相对于独立自由,又似乎并不完美。
又或许在鸽子眼里,事实却正好相反,是主人和食物在心甘情愿为它们服务,在围着它们转圈,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那些林木中的鸟儿呢?每天清晨它们都准时为这一带的住户歌唱,它们取代了雄鸡报晓。
它们可以飞得远一些,飞过楼群的盆地与高山,飞往不远的湖边,飞上高空,真奇怪它们为何将家安在这些狭小的真正的林木里。
又或者它们很少飞出去,早就满足安稳于人们的食物残渣。
它们或许羡慕鸽子。殊不知鸽子安稳的结果是将自己变成一道美味。正如鸽子或许羡慕它们,殊不知它们需要更努力地飞翔。
鸟儿们兴许辛苦一些,鸽子们可能活得体面一些,人类可以认为是以自己为中心,其实本质上都一样,都是为了适应环境,所谓适者生存。
可以飞得远,也可以不远飞,无论在哪个圈圈里,海阔天空都在。
阳光不再勉强,明媚如春。
02 早起的鸟
深冬清晨六点,一只早起的鸟儿步出了窝。昨晚睡得早,睡得好,才能在这么冷和夜一般的清晨勉强地爬起来,起来了就好了,出窝就不勉强了。躺,趴,卧或侧卧在窝里和站在窝外是两种境界,前者犹如被下了迷魂药,随时可能继续昏迷过去,后者仿佛是刚吃下解药,再用水洗把脸,药性就全解了。
酒的潮红的色彩大都褪下去,城市的脸上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灯火,喧嚣正在梦的尾部酝酿,城市吐完了昨天,倒是睡得香甜。这家伙永远不长记性,只要太阳一召唤,又接着喝闹,真拿它没办法。
看着它这副醉生梦死的德性,踩在它身上,这只早起的鸟儿忍不住踢了它几脚,深吸了几口空气,空气里仍然飘着淡淡的酒味,这已经是最好的了,鸟儿感觉到几许惬意。
早起自然是去抓虫子了。生存的竞争越来越激烈,激烈的外因在于对比,内因在于茫然。鸟儿不满足于吃饱这么简单了,吃饱只剩下一个象征性的意义,表示衣食无忧。衣食无忧原来是最大的目的,现在却不是目的,现在的目的太复杂,所以鸟儿茫茫然,所以鸟儿早起抓虫子不仅仅是为了抓外面的虫子,也是到外面抓心里面的虫子。
乘这世界清静,鸟儿一边抓外面的虫子,人类称作的工作,一边抓心里面的虫子,人类称作内省。这时候里外的虫子都好抓,一抓一大把。外面的虫子要供很多它的同类吃,有自己家的,也有同伙的,甚至会供给到千里之外的鸟儿。抓虫子接理说是它自己的事,事实上并非如此。
它把外面的虫子抓够了,内定分派完毕,又继续抓里面的虫子。里面的虫子只能它自己吃,先抓出来,然后咀嚼,咀嚼后有的吐出去,有的还得吞下去,有的咀嚼成了碎沫,有的还很硬挷。抓出来时是虫子,吐出去,吞下去就不是虫子了,也可能长出更多的虫子来,但现在折腾一番后,是舒服了的。
忙完了,鸟儿惊叹自己是个怪物,总是与这没完没了的虫子为伍,自己也不过是只大虫子罢了,一群怪物而已。
太阳又开始召唤,城市从醉梦中醒来,又开始饮喧闹的酒,同类们陆陆续续出来抓虫子。于今这儿的虫子反而比乡下多了。
同伴还没来,一只早起的鸟靠在一棵枝丫上休整,它也许在消化这稍微舒坦的间隙,它知道过一会儿,不是它抓虫子了,而是虫子们朝它飞来……
03 更新观念
古语说敝帚自珍,比喻自己的东西虽然并不好或不贵重,但自己爱惜,也可延伸到精神层面。今人又进一步解析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一种是因为得之不易,另一种是由于见识和眼界有限,只看到自己所擅长的,对他人的长处却视而不见,是一种浅薄自大的表现,还说文人相轻就源于此。
昨天准备拖地时,发现用了几年的拖把不见了。那是个红柄拉压拖把,好看耐用也用顺了手,不过拖把头早就黑乎乎洗不白了,一直没舍得扔。买的时候买了两个,另一个备胎一直没派上用场。
于是去问女人,女人说扔了,用新的。好吧,用新的,也就是那个备胎。新的刚上手,还有点别扭。拖几下地,感觉就上来了,地板以它的清晰度告诉我比用旧拖把拖的更干净。越拖越喜悦,讶异于这份伟大的工作的质效的提升,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拖完地,我又想起那个扔了的拖把,觉得该扔。又被另一个念头吓一跳:我用过的东西是不是都该检查一通,看看是不是该扔了,特别是我的思维方法和行为习惯等等!
尤其是思维方法及行为习惯,这可不是只用了几年,应该是久很多,至少符合“旧”的标准,换个说法可能就是“敝”了,若给自己留点面子,可以补充说不完全是“敝”罢了。
于是乎,越想越觉得旧拖把好熟悉,仿佛就是……人是换不了了,拖把柄能用的话可以不扔,拖把头确实该换一换。
今天上班试着换个“拖把头”,先弄了个一事一夹,统一编个号,事主要在谁手里,夹子就在谁手里,夹子在不同人的手里,随时填充,人担不同的事,可以随时看所有的夹子,事很快就立起来了,能做的随后也做了,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还有一些深层的思想观念,有的早就黑乎乎的洗不白了,也得更换“拖把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变更思路,思路决定出路。
虽然不能一下子什么都改变过来,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取得多么大的效果,但思路一下子就开阔起来,思想更加活跃起来,仿佛身体里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春风又吹过广阔天地。
年年说新年新气象,我总觉得无非是老生常谈,无非是一种表面的喜庆形式,没有什么新意,现在看来,是自己守着旧的,错过了新。
这确实是见识和眼界的问题,自珍是重要的,敝帚自珍就得好好考虑考虑。
04 且听风吟
中尉新到一个连队担任连长,连务会上,副连长、班长等一一献计献策后,有人抛出有个刺头兵不服管的问题,立即获得众口附和。
看来,这确实是个长期困扰他们的问题,中尉心里明白,把这个问题抛出来,还有试探自己能力的意图。
连长虽然是头头,毕竟也是新来的,这个问题解决得好,可以立威,解决不好,就是下马威。
中尉只是简单问了些情况,让大家给他两周时间,便再没有说什么。
眼看两周就快过去了,中尉就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从来不提起。
刺头兵也很配合,仿佛是与中尉心有默契,也不惹事。
一个不理采,一个不犯错,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一个巴掌也不拍,这事让一些人很失望。
第二周周末,晨练结束时,中尉在众目睽睽之下叫走了刺头兵,关上了房门,直到午饭时才见刺头兵出来。
之后,刺头兵真的不刺头了,好事者私下请教中尉,那天究竟和刺头兵谈了些什么。
中尉说,我只是让他站着,问他知不知道我喊他来干什么,他说不知道,我说你犯的错你不知道那就奇怪了,然后我就告诉他什么时候说对了就可以走,要么就一直站着。
刚开始他一言不发,我也不理他,自己做自己的事。大概半小时后,他说了第一个小错,我说不是这个,让他继续想。
整整一上午,他说了不下十来件他自认为做得不对的事,我都说不是,到最后他都有些站不稳。
这时我才说,你是个聪明人,对错拎得很清楚明白,你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很不错,我不认为你是个像别人说的刺头兵,这个我可以说了算,回去好好干。
中尉总结说,说教应该是针对事而非对人,让当事人自己说教自己的事,才说得明白啊!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烦恼无处不在,这时候是不是也应该找个僻静之处,让自己对它说呢。
人应该有个本我,它在默默地自行运转,在纷繁复杂的人世间,它总是被扰乱,常常运转得不是很好,给它一味沉静的好药,它会自己说得清楚明白的。
05 参天大树
你来到这里,便在这里,这里便成了永久,就象我们兜兜转转终于在某个地方安身立命。
你来的时候是一粒种子或是一株幼苗,又或是已经风华正茂,你是顺利生长又或是经历了无数挣扎,只有你自己知道抑或怀念。
此刻,你伟岸而慈祥,仰望着你,在你铺天盖地的气息里我感受着平和与安稳。
你粗大灰暗的躯干留着一条条沟状疤痕,你并不是生就疤痕体质,只是经历了岁月的刀刻斧劈。
你的胸怀容纳了一地的新生,你已经担负起新的使命,你已经成为天空的一部分。仰望天空的时候,你看起来让人心生愉悦,而非高不可攀。
06 思考之旅
物事是具体的,好坏一目了然。思想要具体,文字便是。
写,写的是思想。写一次,就得整理一次思想的房间,于是看见,好坏心里有数。
对于思想,看见是进步。
看见只是起点,且自见灯下易黑。平台写文是思想的直播,是思想的互见。
互见促成思想的更深看见和思想房间的深度整理及扩建。
对于思想,互见是砥砺。
坚持文字,是思想的运动。运动思想的标的是思想的健康向上,即正思想。
长期下去,思想的端正与博大,会强而有力,形成洞见。
对于思想,洞见是通明。
07 秋风秋雨
在这样一个秋天的夜晚,站在阳台上,望着蒙蒙夜色,感觉着秋风的凉意,倾听着秋雨的淅沥声,手指间夹着的烟一直没有点燃,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蒙蒙的夜空有点像草原上的蒙古包,只是它住着的不是一家人,而是万家灯火。
秋风时而徐徐,时而呼啸,没有停歇似的,它应该是为这灯火而来吧,它有点冷,一准是要找个温暖的地方过夜,它让我静立的身体联想到了被窝。
雨,下大了,穿过茫茫夜色,穿梭在灯火之中,它乘着风的翅膀,却不往高处飞翔,它不顾一切往下飞,大地才是它的归宿,地上的雨水正在密密麻麻往地下钻,我想,它也许和风一样,是要找个温暖的地方过夜吧。
夹着烟的手指有点发僵了,于是想起了烟是在等待,它也是在等待温暖的火吗?打火机正在待命,可我不想用它,我想用火柴,那是小时候每家必备的生火装备,原始,简单,嚓,划过留痕,然后有火药的香味飘逸,现在却淡出了我的视线。
阳台没有封,玻璃门上有着各种小虫子,在这样一个冷风冷雨的夜晚,为着一丝温暖,它们经历了艰辛而来。
我点上了烟,用火柴点烟的夜晚已经过于稀罕了,手头也很少再有了,只有用打火机。点上烟的一刹那,看到了楼下的树,它在使劲地抖啊抖,冷呵,它肯定也是要寻找温暖的地方。
当你读懂了秋风,明白了雨意,这人心又何尝不是一样呢,为着一丝温暖,艰辛而来……
08 动物世界
物种迁徙,候鸟南飞,千里不留行。
有一档电视节目,动物世界,带我走向远方,走向非洲大草原,走近各种动物种群,走进动物大千世界。
有无数精彩的瞬间,我紧紧按下眼睛的快门,内心涌动着渴望,渴望记录下它们。
有人说:“生命,是非洲动物大迁徙永恒的主题。”
这是很好理解的,大迁徙险难重重,意味着随时可能丢失性命,食肉动物需要以命养命,大自然运行优胜劣汰法则。
它们渴望生存,追寻美好家园,观察者渴望见证生命绽放精彩绝伦,既赞叹它们突破艰辛生存的勇气,又惊叹于生存力量的搏杀较量。
生命于人,亦是时刻在展现自身,追寻美好的路上,又何尝不是不计辛劳,不惜代价奔跑,多数人是闲不住的,勇气与力量绽放同样是人类永恒的追寻。
各式种群的集体或小群体又或专一对象的出镜,是对动物世界全方位的展现,我们试图从中窥见宏大的真理和精微的奥秘,从而延伸至人类世界,宏观微观宇宙,我们有众多熟悉,更有太多的陌生。
生命的欢欣鼓舞使人欣喜,而一众美好恰恰是易于流逝。生命的苦痛,那怕是最寻常的最普通的微痒小痛,却印象深刻。这似乎是个悖论,却又合乎情理。毕竟,物以稀为贵,物以珍为贵。
欢乐虽然短暂,但凝聚的生存智慧与力量却按近永恒。
我试图围绕生存的衣食住行,将数十年日常生活的碎片拼接成图,虽然无法完成完整,却在其中发现自己在进行另一种迁徙,本质上与动物大迁徙没有什么不同。
一路上也是千里万里不留行,一样有艰难困苦,也有许多迸发的美妙瞬间,也曾接近崩溃与消亡,也曾展露锋芒。
我羡慕那些平心静气之人,也许他们是真正的隐者,也许他们是经历了更艰险迁徒的王者,我想起李叔同大师其人其事,特别是其妻寻至寺外与其相见的一幕,如何作别的场景细节倒无关紧要,只叹其其时的心志。
我年少时也曾有过出家的念头,那时生活清贫,学业无成,前途渺茫。历此一段,对于平心静气却并无长进,倒是更深地陷入市井烟火。时至今日,根深蒂固的烟火人生,寻常的喜怒哀乐,恐怕是再难使我回到当时的意志消沉的状态,更别说看穿悟透更上一层楼。
现在很少看电视,很久没看动物世界了,但每年依然会有意无意一睹候鸟南飞,它们成群结队在千里不留行的路上。
而我,也许是跟在后面稍显落单的那一只,我虽然做不到平心静气,但并不妨碍我思考它。
一经思考,也会常有短暂的领悟,虽然短暂,虽然不至于达到真正平心静气的心志,也能使我淡然奔赴在自我迁徒的路上。
仿佛是为了印证那句话,物以稀为贵,平心静气是稀罕的物事,有虽然不多也是珍贵的。
又或者我和非洲大草原大迁徙的动物一样,在诠释生命是永恒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