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思| 和中国真实的民间音乐邂逅一场
初识苏阳，是在《百鸟朝凤》。西北特色的嗓音一吼，吉他、唢呐、大鼓和贝斯就翻腾着涌上来，我沉浸在粗犷的音色里心情激荡，“发一声喊，震一震肝胆，流一身汗，泼苦酒半盏……”
于是去看了《大河唱》。杜比影厅的巨幕从一条蜿蜒的大河展开，画面空间感十足，是极有分量的开篇。之后影片徐徐推进，记载“秦腔”、“皮影”、“陕北说书”、“花儿”等4个音乐母体，并深入实地，真实记录浸染在醇厚朴素西北大地的民间艺人们。
一、秦腔
贾平凹的《秦腔》讲了在棣花镇发生的一个美丽故事。读罢小说，我对秦腔浑厚高亢的声音无法自拔，以至于在脑海中暗自臆想，终于在影片中得见。张进来带领着一个秦腔班，租用了一辆大巴，在苍茫的陕北大地卖艺维生。
仔细想来，这实在是一件极为浪漫的职业。一群人画上厚重的油彩，穿着花样繁复、品级庄严的戏服，张口便喊出大声的戏文，间或行走趋停，得空了瞄一下观众们。若是大家兴高采烈，就一股脑的唱下去，眼瞧着意兴阑珊了，毕恭毕敬唱完一段，转身潇洒退场。
散场后才有的忙呐，把一层层戏服脱了，抹抹油墨，三五成群的聚到一起。“刚才那段表现得就不行！”“你唱那句的时候可抢拍子了。”“再这样班主就扣你钱啦…”张进来就忙着教训不懂事的后生，拿唾沫沾湿手发工资，还得留神把班子里的狼狗带上大巴车。
崭新的板布被脸上的油彩弄脏了，张进来心疼的直吸气，老婆就在一旁高声叫着，“我要不是跟了你，怎么会唱这累人的秦腔！整天搭在这，钱也挣不到！”可转眼到了台上，大家又都规规矩矩，不徐不缓的唱着……
山村里好久没下雨，村民们凑了点钱搭了戏台。戏台搭成那天，张进来特别高兴。扮上古代的帝王，站在高高的桌子上捉鸡精，又把活鸡的颈子拧断祭祀神灵。仪式毕了，村民们蜂拥而上，哄抢着帝王的冠带衣服，又拿薄薄的黄纸来敷在张进来脸上，吸着不知绵延几千年的帝王庄严之气。
二、皮影
年幼时看《大明宫词》，贺兰和皇上在美丽光线的幕布后面两情缱绻，柔情蜜意的演着皮影。
贺兰氏软着手指，一语一言都是风情，“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泥点，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误？”
恋爱中的男子心旌摇曳，一腔柔情只说得戏词连篇，“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你蓬松的身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艳的面颊让我胯下的这头畜生倾倒，竟忘记了他的主人是多么威严。”
《大河唱》中的皮影却另有一番韵味。班主魏宗富细心保存着传家的皮质皮影，不到珍贵场合不舍得拿出使用。他常常背着沉重的皮影匣子翻过沟沟壑壑，去一个又一个地方的灯光下，和着鼓声唢呐唱。
他常常因皮影的日渐衰落而焦虑，在蜡烛下溶胶一点点修复破损皮影的时候念叨着无人传承。皮质的人物影像一遍遍的被修复整理，日渐厚重，在幕后上翻转腾挪的更加得心应手。
魏班主和妻子去上海宣传皮影。在小学里，主持人问小学生，“你知道皮影是什么做的吗？”稚嫩的小男生想了一会儿，说，“是糖吧，能吃吗？”魏宗富咧着嘴笑了起来。
为了扩大皮影的影响力，魏班长在快手创办了环县皮影观赏平台，还用手机记录每次表演，并经常和网友互动。皮影班子建成的那天，魏宗富指着几个大字问妻子可认识，妻子说，我又没上过学，哪认识这个。
三、说书和花儿
说书是古老的传统曲艺，最初用琵琶，后来改用三弦。刘世凯就是一名惯用三弦的陕北说书人。他结过两次婚，两名妻子都去世了，现在单身一人。女儿已经出嫁，他自己住在一方杂乱的窑洞里。
他喜欢说书，说书时摇头晃脑，乐在其中。他在自己的右手虎口上，挽上一个小小的“连花乐”，弹起三弦来声音更响，再夹杂着被几十年陕北风霜打磨过的粗粝嗓音，热闹非凡。午后，刘世凯穿上厚厚的棉袄，在村里的路上散步，在冬日白炽灯般的阳光下，停下。凝望着冬天荒凉的田野，他曲调悠远的唱着。
花儿是西北三省甘、青、宁的特有习俗，在歌词中把青年女子称作“花儿”，用汉语演唱，在音乐上受羌、藏、汉、土以及穆斯林各民族传统音乐的影响。马风山是一名回族花儿歌手，他从小喜欢唱花儿，经常在高高的山坡上迎风歌唱，只有在唱花儿时他才能远离一切烦恼，拥有最自由的生活状态。
花儿在宗教色彩深厚的地域成长起来，花儿歌手也常常在结束了祭祀的礼仪后聚在一起，载歌载舞。“花儿节”在草长莺飞的春日里举办，那时，花儿爱好者们身着节日盛装，在阳光和煦的午后对唱，男女之情用朴实的语言唱出来是最动人。欲知花儿事，想观花儿情，非亲临其境采撷不能体会。
四、黄河今流
“我不能照着一样的唱，他们从小放羊，生活环境和我是不一样，我是厂矿子弟，我得站在苏阳的角度，唱苏阳的生活。”
苏阳是这样回答对自己的歌不够原汁原味的质疑的。如他所言，从小迁到西北，儿时，一曲《西班牙斗牛曲》很粗糙地发出特别真实的一种像火星子一样的音符颤在他身上。从那之后，他开始了自己的摇滚创作。苏阳的摇滚是土的声音，“宁夏川，两头尖……糜子黄，山丹丹花开富两岸，盼只盼那个吃饭不靠天”，是西北大地厚实的土壤在炙热的太阳下皲裂出的裂缝，是白面辣椒和酸醋凑在一起酿成的浓烈味道。
“黄河今流”是苏阳启动的跨媒体展演计划，是他作为中国当下最优秀的民族摇滚音乐家的代表，集十余年的观察与思考的综合呈现。这一计划试图通过绘画、影像、动画等多样式的艺术媒介，基于苏阳对于西北黄河流域民间音乐的采风、学习、传承与再创造，与音乐进行跨界合作，用艺术的语言来表达“现代人”真实的生活感受和对于生命的态度。
《大河唱》是黄河今流项目的一部分，也是一部值得一观的音乐纪录电影。花一两个小时便能和中国真实的民间音乐邂逅一场，是值得的。
文/林眉眉
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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