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登对的夫妻

不登对的夫妻

-01-

又是一个崭新的周一早晨，盖瑞和往常一样，六点差一刻就自然醒。看了一眼蜷睡在他臂弯里的妻子索菲亚，他深情地在她额头上一吻，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并帮她仔细地捂了捂被子，然后蹑手蹑脚下了床，披了件外套，下楼到厨房准备早餐。打开咖啡机，倒入咖啡豆。在等咖啡机自动磨粉的空档，他已经煎好了两个鸡蛋。实际上是一个半，因为索菲亚喜欢吃一半熟一半不熟的。按照盖瑞的说法，有此种爱好的人都有些不可理喻，但他却心甘情愿地为她煎了四十余年的这种半生不熟的“太阳蛋”，除了他们外出度假时，天天不落。咖啡机磨好了粉，盖瑞冲泡两杯热咖啡，分别加入半杯奶和一块方糖。在喝咖啡这件事情上，他们俩的口味还是蛮一致的。接下来，盖瑞又烤好了面包和香肠。当他把早餐准备好，并摆上了餐桌，时间刚刚好六点一刻，没有快一分钟，也没有慢一分钟。紧接着，他就上楼来到卧室里。索菲亚已经醒来了，她张着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盖瑞，“早上好啊，哈尼！”她总是这么称呼盖瑞，自从他们结婚的那天起。“早上好！我的天使。”而盖瑞只有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才称索菲亚为“我的天使”，因为他还是和四十多年前一样害羞。而这一点，在索菲亚遇见这个男人时就已经知道了。索菲亚举起双臂，亲呢地盘在了盖瑞的脖子上，吻了吻他。盖瑞慢慢地抱起索菲亚，朝卫生间走去。待他帮索菲亚洗簌完毕，盖瑞再把她放在卧室的床沿上，帮她穿好了前天晚上她选好的衣服。最后，他抱着她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放在了厨房的餐椅上。

九点半的时候，阳光明媚地照耀着整个庭院。盖瑞推着索菲亚来到事先打开的遮阳伞下面。索菲亚喜欢坐在轮椅上看书，这时盖瑞就在院子里除除草，或者给栅栏加固。当然，有时索菲亚也喜欢在院子里弄弄盆栽，给花儿浇浇水。蝴蝶在院子里飞舞，惹来了小区里的流浪猫疯狂追逐。路过的邻居都愉快地和索菲亚打招呼，不赶时间的话还会上前和她聊几句。索菲亚的笑声爽朗迷人，大伙儿都很喜欢她，不像盖瑞总绷着脸，让人敬畏三分。“盖瑞也很爱笑的，只是笑在心里。”索菲亚对大家说。盖瑞知道他只对索菲亚笑，就她一个人。

有时，盖瑞会开车载着索菲亚去市中心的生鲜超市大采购。盖瑞喜欢吃牛肉炖土豆，索菲亚就经常做给他吃。索菲亚喜欢做饭，盖瑞专门改造了灶台。晚饭之后，盖瑞会看一会儿新闻和球赛，索菲亚就在他的旁边看书、写字。周末的时候，有时会有朋友来访，但更多的是那些耳朵上挂满了耳钉、手臂有纹身、打扮得很嘻哈炫酷的年轻人上门来。他们曾经是索菲亚在“特殊学校”教导过的失足青少年，现在已经都改过自新，但还不忘常常过来与她谈心。盖瑞看到他们这一身打扮，总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但索菲亚总是开心地对他说，“意外夺走了我们的孩子，但上天却给了我上千个天使。”

“意外？就因为意外，事情就可以不了了之吗？！”每逢提到这个“意外”，盖瑞总是恨得咬牙切齿。

-02-

盖瑞在遇到索菲亚之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问题男孩”。他从小就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和别的孩子一块儿玩，他就喜欢静静地待在家里捣腾他父亲的工具箱。他称之为“百宝箱”。“百宝箱”里什么都有，钳子、斧头、螺丝刀、锯子、卷尺、齿轮…… 总之，还有许多当时他叫不出名字的“宝物”。特别是周末的时候，他最喜欢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看他维修厨具，给木地板打蜡，在墙上钉钩子，在花园里给小狗做屋舍，在车库里修理自行车。父亲总有做不完的维修任务，盖瑞正好乐此不疲。“问题男孩”是学校老师对盖瑞的评价，因为他在学校里显得特别不合群，除了同桌之外，他从不和其他人主动说话。“我的儿子没有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有问题的是你们老师，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人人各不相同，为什么要苟同一致？”母亲总是为儿子发声，就连盖瑞的父亲也拥护儿子。所以，盖瑞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了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爱他，无条件地爱他，信任他。

盖瑞认为自己更幸运的是，后来他遇到了索菲亚。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刚从汽车修理厂下班，正在等地铁准备回家。突然，他看到了远处迎面跑来一位头戴橙色大草帽、身着柠檬黄连衣裙、脚踩红色高跟鞋、斜挎彩虹色挎包的年轻小姐。“嗨，不用着急，地铁还得有几分钟才到。”盖瑞冲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要知道，盖瑞从不主动和别人说话，而且还是对年轻的女孩子。这次，他不仅说了，还对她微微地笑了。“是吗？我可真赶死了。晚上我要参加排练，不过只是伴舞而已。下周三八点钟，在艺术剧院，你来看吗？你要是能来看我的演出，就太好了！到时，演出结束后，全体演员会一起到台前谢幕，你记得举个手，我就能看到你了。然后，我们一起回家，路上你给我意见。好吗？好吧，就这样说定了。”没等盖瑞回答，女孩就替他“答应”了。“对了，我叫索菲亚，你呢？”“盖瑞。”盖瑞又笑了。他也莫名其妙。

后来，只要有索菲亚的演出，盖瑞就场场必到。演出结束后，盖瑞就和索菲亚“一道回家”。其实是先送索菲亚回家，然后他自已再往回走一大段路再搭地铁回自己的家。回家的路上都是索菲亚在滔滔不绝，盖瑞就全程微笑。三个月过去了，盖瑞还没有正式邀请索菲亚共进晚餐，倒是索菲亚先开了口。索菲亚年轻漂亮、活泼可爱，有一大把的人在追她，但只有盖瑞一个人肯安静地听她说话。“我在挑人这件事上，还是很有眼光的。”每当朋友们对她选择和他结婚疑惑不解的时候，她总是笑眯眯地这么回答。

结婚这件事也给他们两个人带来了十足的幸运。首先是，索菲亚的事业攀上了新高峰。经过了她多年来不懈的努力，她成了首席舞者，开始在舞台上大放异彩。另外，盖瑞维修厂的老板因为要移民国外，因此盖瑞就向银行贷款把维修厂买了过来。几年之后，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维修厂丰厚的利润不仅让他和索菲亚过上了简单富足的生活，还让他们有了逐年递增的银行存款。

但是，命运总会时不时地给美好的生活掺和一脚。意外发生了。剧院一场意外的大火，毫无商量地夺去了索菲亚的双脚，还有她肚子里已经成形的“爱情结晶”。

“纯属意外，是电线老化引起的事故。”警察调查之后给出的结论。盖瑞一听暴跳如雷，“电线老化，为什么常规检查时没有发现？难道例行排查都是骗人的鬼话？”盖瑞到市政厅找官员理论，都快把他们的办公桌拍出大窟窿了。盖瑞找剧院老板，唾沫星子都快把他淹没了。盖瑞以前从没讲过这么多的话，但为了索菲亚，他变得不一样了。

“算了，盖瑞，我们以后还得好好生活呢。”倒是索菲亚看得开，她开始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她从剧院辞了职，他们搬离了原来的社区。索菲亚在新社区的“特殊学校”找到了工作，她发现这里的孩子们比舞台下的观众更需要她。她热爱她的新工作，她一直工作到近来她体力不支才退了下来。盖瑞也退休了，其实是为了能够全心全意照顾索菲亚，他才把工作交给下属去打理，要不他也是百分百的“工作狂”，全年无休，几十年如一日。

两个人的年纪都大了，盖瑞走路多了就会有些喘。“我们把卧室搬到楼下的客房来，这样你就不用那么麻烦地抱我上下楼了。”以前索菲亚曾对盖瑞这么提议。“不用！”盖瑞一口否决。索菲亚之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因为她知道尽管现在盖瑞老了，走路有些颤巍，但他抱着她的双手还是那么坚定有力。有朋友向盖瑞提议送索菲亚去老人院。“难道有困扰就放弃？贪图安乐就抛弃？那还结婚干什么？还算是夫妻吗？”盖瑞这么劈问那位朋友，后来索性还和他断绝了来往。

-03-

今天的夜晚真是出奇地静谧。索菲亚安详地躺在盖瑞的臂弯。“谢谢你，哈尼。”索菲亚深情款款的望着盖瑞有些浑浊的蓝眼睛，“朋友们都说我们是不登对的夫妻，但我知道我们是天生一对。在我遇见你的那一天，在那一个地铁站，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索菲亚把娇小的双手放在了盖瑞宽阔的掌心，沉沉地睡下了，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

索菲亚葬礼那一天来了好多人，邻居、朋友、以前的同事，还有“特殊学校”里索菲亚的那群“可爱的天使”。葬礼的第二天，“特殊学校”收到了以索菲亚的名义捐赠的一笔巨款，一千八百万英镑。几天后，邻居们发现盖瑞坐在庭院里索菲亚的那张轮椅上甜甜地睡着了，手里还紧紧地握着当初他和索菲亚的结婚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