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镜之门：勇气与怯懦
【守望城，夜曜房间】
几人分开，夜曜踏上旋转的石阶，又穿越了一道复杂的走廊，男仆打开了位于塔顶的一间视野开阔的大房。
里面已经被打扫干净了，洗澡水温热，被子都已经铺好。
石磊送他到门口才离开。
夜曜此时真的累了。他进门后，就靠在桌旁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为自己解开衣扣。
他昏昏欲睡的身体向前倾，胸口发热，不禁扯开胸前的衣服透气。看见一道道暗灰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里面流淌着黑色的血液，汇聚向心脏。
他心里一惊，为了验证猜想，他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开了手掌，拿起桌上空酒杯，攥紧拳头，让一滴一滴黑色的血液向着杯中滴落。
当血液滴满半杯的时候，他看见大部分的血依然是红色的，只是每一滴红色血液里，都有一丝黑色的雾气。
这些雾气渗透在杯中，就如墨汁染黑了血水。血水上方，也有飘荡的薄薄黑雾在缓缓蒸腾。
随着流淌出来的，还有夜曜积压在心头的痛苦。
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些血的味道是苦涩的。
“我这是怎么了……”
每一次回到东土，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都会如影随形。
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是否与先祖手记上描述的诅咒有关。
他浑然不知，自己已然陷入了梦境……
【入梦，镜之门】
梦境渐沉，他走过一片朦胧的雾，雾中祖厉、石磊都在不远的地方，但身影模糊，只能听见含糊的声音。
雾的尽头，他跨过了一道散发着银光的镜之门。
门之外，是一片战场。
嘈杂声震耳欲聋，充斥在耳畔。妖魔的厉啸令人胆寒，它们冲撞着他的身体，散发着幽光的眼睛和恐怖的獠牙一闪而过。
他在妖魔群中无法站稳。猛然抬头，头顶是展开双翼的魔王。
魔王的身躯无比庞大，离他你们近，翅膀低的几乎压缩着天空，如贴在地面上的一片黑云。
不知为何，当再次面对魔王时，夜曜瞳孔放大，失去了所有的勇气，身体完全使不上力气。
“不！”
他失声抗议。
魔王高举的手却无情的落下，相差悬殊的力量，一瞬间向他压来，让他粉身碎骨。
来自死亡的寒冷侵袭了他的全身，他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僵硬。
后悔、害怕、无力……
这些情绪包裹着他。
他知道这是另一种结局。
如果他没能战胜魔王，如果他失败了。
他所要面对的不仅是自己生命的终结，更是一身荣光就此散尽，辛苦打下的城池落入他人手中。
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人们将如何谈论他？
充满同情，又充满蔑视。将这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小领主当成笑话。
他们会嘲笑他挂满墙头的旗帜，嘲笑他远征的计划，嘲笑他竖立在龙城中央广场的利剑与金狮的雕像。
他们会说：“又一个匆匆过客，为真正的英雄铺路的小丑。”
他在梦境中惊慌失措，泪流满面。
“别……别带走我的一切！失去了这些，我还是谁？……”
大地在身后塌陷，他跌落下万丈悬崖，离魔王越来越远……
比现实更难以忍受的，就是入梦之时。
在梦中，他任凭恐惧来袭，却毫无反抗之力。
忽然间，他听到头顶一个洪大的声音响起：
“现实的倒影在梦境中抖动，你知道哪里是通向神圣领域的入口……”
他也坠入了另一个领域，站起身来，脚下是轻薄的雾气。
周围迷雾笼罩，却隐隐透着辽阔无边的光明。
面前又是那扇散发着银光、抖动着涟漪的门——镜之门。
这个声音他曾经听到过：
“你早已看见过，自己的千百种结局。”
一字一句，如撞钟般响彻在他心里。
“……你看到成功，也看到失败。看到世人展露出的一面，也看到他们背后的一面。”
“是的……”夜曜说，“梦境之主，你早已暗示过我，这个世界，有千百种可能。我所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勇气与懦弱，看似截然相反，却是同一物的两面。成功与失败，亦是如此……生死亦然……”
夜曜皱紧眉头，若有所思。
“也许吧。但那不是我此时要考虑的，我没有那么超然的境界，更没有那么自大的妄想。”
“白天里乏味的阳光会再次带走你们，凡人就是这样一次次错失走向神圣的机会……今夜之后，你又会忘记与我的对话。只记得梦中零碎的画面……”
那个声音渐远了，恢弘的梦境随之散去。
【守望城，夜曜房间】
夜曜正慢慢醒来，他枕着手臂，半睡半醒间，听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哒哒”声。
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夜曜才听清，那是门环扣打在坚硬木板上的“咚咚”。
他浑身一抖，坐起身，惊觉自己还坐在安稳的沙发上。
面前还是那张小桌，四面是坚实的墙壁和屋顶。
他的衣服松散着，肩膀微凉，胸膛火热。
他的手空空的握着，样子奇怪。
手里没有梦中那盛放着暗红之血的酒杯，翻开手掌，也没有被利刃割开的伤口。
但他莫名觉得，掌心一阵刺痛和酥麻，彷佛真有什么在梦中离他而去。
也许是那些痛苦和担忧。
“梦里的，究竟有什么？”
他想。
“为什么我会反复梦到黑色的血。血液渐黑，那到底是救赎，还是堕落？……”
他不知道，这是否与暗夜之血的诅咒有关。
看窗外，依然是深夜。他伸手探了探澡盆内的洗澡水，还温热着。
他大概只睡了1、2个小时。
敲门声又响起了，站起身来，轻步走到门口。
魅影出现在门外，他的脸上看不出疲惫，反而精神抖擞。
暗杀团本就是夜间活动、白天睡觉，他已经习惯了。
“暗王，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无妨，把我从一个噩梦里唤醒不算打扰。”
“噩梦？您做噩梦了？”
魅影跟随着夜曜的步子走进屋，礼貌的立在他身后。
“唉……”
夜曜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他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红酒提神。
理智重新占据了他的头脑，梦里的恐惧和无力感退潮一般离他而去，目光渐渐澄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