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生多艰（蓝菁）
世人都说，猫有九条命。我是一只猫，我清楚地记得我已在这世上辗转了三世。
第一世，我的生命终结在一个夏夜。那时我是一只黄色的小奶猫，吃完晚饭后，我和小主人惬意地在屋前的大晒场上纳凉。我的母亲——一只黄色的母猫，也悠闲地蹲在一旁，边舔自己的爪子，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们兄妹嬉戏。夏夜，微风吹过树梢，带来一丝凉意，有可爱小主人，有母亲，有兄弟姐妹的陪伴，吃饱喝足的我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着肚皮。我正沉浸在这岁月静好的画面里不可自拔，突然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它是一只深灰色的大公猫，体格是母亲的两倍有余，当它突然出现的那一刻，我的母亲瞬间弓起了脊背，喉咙里发出了向我们兄妹示警的声音。其他的兄弟姐妹迅速弹跳向远处，唯有我渴望着母亲能给我战胜恐惧的力量。当我慢慢靠近母亲的时候，那只公猫猛地扑向我，它把利齿咬进我脖子的刹那，我内心的疑惑却战胜了对即将来临的死亡的恐惧，我非常想问它：猫为什么要伤害猫呢？我们是同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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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魂抽离了身体，我看到我的小主人，那个留着娃娃头的小女孩儿，眼含热泪地捧起我尚有余温的身体。接着某处又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我知道可能我的某个兄妹也惨遭了毒手。小主人赶紧放下我，奔向废弃猪圈的角落，我的妹妹也被咬了，咬在肚皮上，伤口汩汩地流着血，妹妹耷拉着耳朵，奄奄一息惨叫数声，很快断了气，那一刻我很愤怒。我看到母亲在和那只灰猫拼命撕打，但是它们从体格到力量，都不是一个段位的，母亲最后落败了。正在这时，小主人抡起一只柴火棍，照着灰猫的方位猛地掷去，它发出一声嚎叫，呜咽一声暂时逃跑了。我看到小主人奔跑着找到她的外公，不停地诉说着什么，她声泪俱下，异常伤心，外公用粗糙的大手替她抹掉眼泪，还认真地安慰着她：“那只公猫大概是看上咱家的母猫了，它一定会再来的！你放心，只要它来了，外公一定替你的小猫们报仇！”
夜更深了，我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小主人却一直精神抖擞。终于那只灰猫再次出现，小主人一个箭步跑去通知外公了，外公赶紧拿着一块腊鱼扔进他住的房间里，灰猫许是饿极了，疾速冲进去。外公赶紧把房门关上，招呼来一个关系好的老伙计，两人把公猫堵在屋里，不多时我和小主人听到屋里传来数声猫的惨叫，小主人脸上表情非常复杂，先是有些许不忍地堵上耳朵，而后又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还念叨着：“坏人杀了人，警察叔叔会枪毙他，那这个坏猫这么坏，杀了我的两只小猫崽，它也该死，它该给我的小猫陪命！”我为有这样富有正义感、心心念念想着为我和妹妹报仇的小主人，感到无比骄傲。我向上苍许愿，如果还有下一世，我还愿意当她的小猫。
第二世，我又从母亲的肚子里被生出来，这一世我是一只浅灰色的小猫，小主人和她的哥哥非常喜欢我，一窝的小猫仔断奶后，其他的相继被送了出去，唯有我因为他们兄妹俩的偏爱被留了下来。小主人喜欢用线团逗我玩儿，还经常把她用竹篮捞来的小鱼喂给我吃，我从一只小奶猫长成了一个健壮的大猫，逐渐学会了捕鼠的技能。因为乡下有些人家不养猫，他们会选择用鼠药对付老鼠。每一次当我捕来了老鼠，老主人都会想尽办法在我下口之前，逮住我摸一摸老鼠是热的还是凉的，藉此来判断老鼠是我捉来的，还是我捡到的死鼠。
在一个深秋的清晨，主人们都还没起床，我却已经吃饱了从外面回来，不久之后，我感觉到整个腹腔一阵绞痛，我身体不停在颤抖，发出了嚎叫。起床后的小主人发现了我的异状，她的外婆经验老道，一看就说我肯定在外面吃了死老鼠。她迅速地拿来仙人掌和绿豆搅碎后混合的怪味液体喂我喝下，我配合着主人们，努力地吞咽着怪味液体，接着我呕吐了数次，身体不停抽搐着，我非常后悔：为什么要犯懒，为什么要当一只不劳而获的猫，贪吃那一只死鼠？猫到死时真想活，我想活下来，主人们也希望我活下来，却依然无力回天。我又一次死在小主人的怀中，小主人和哥哥两个人都泪如雨下，我的灵魂又一次抽离了身体，我无力地想着，如果上一世我的死是因为懦弱，那这一世是因为贪婪吗？
第三世，我是一只黄色的猫，小主人兄妹俩在某次做客的时候选中了我当他们的玩伴。这一次主人一家从乡下进了城，我也从乡下的猫摇身一变成了城里猫。女主人也比以前讲究了，因为我老是喜欢钻主人们的被窝，女主人经常给我洗澡，洗得我一身香喷喷。我每天吃喝不愁，小主人的外公经常从市场上捡点鱼杂给我吃，我还经常有肉骨头啃，这生活别提多逍遥了，我无比得瑟地想着，咱也是一枚城里猫了哈！我每天干的最多的事儿是摇晃着尾巴，迈着优雅的步伐巡视我的领地。日子就这样一日复一日地过着，可我总觉得生活里似乎缺了点什么。
当某个春日里，我听到对面楼的母猫发出一声意味缠绵的叫声，那一刻我兽血沸腾，终于明白我生活里是缺失的是什么了。随着周围楼栋里猫叫声此起彼伏，主人们把我看得越发紧了，生怕我逃出门去。终于有一天，小主人的外公外出扔垃圾，门没有关好，我瞬间夺门而去，任小主人的爸爸在后面紧追不舍，声声呼唤，我依然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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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决地离开了家，义无反顾地奔向爱情和自由的世界。从那以后我堕落成了一只流浪猫，经常要和其他野猫、野狗抢食，我曾经引以为傲的光滑皮毛一去不复返了，我变得臭哄哄，身上也长了不少跳蚤，经常咬得我寝食难安。起初我还死鸭子嘴硬地对自己说，我不后悔，我不后悔！外面的天地多么广阔，多么自由，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说如果我还留在那个家里，说不定哪天也会被主人拉去做绝育手术。曾经有只品种高贵的猫沮丧地对我说：“我的主人不顾我的意愿，抱我去做了绝育手术！我太疼了，我恨我的主人，所以后来我逃了！”我一想到这个场景，就不寒而栗。不不不，这样的人生绝对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后悔，我不后悔！可是为什么当夜晚来临，当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我会如此想念曾经温暖的被窝呢？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走到了曾经的家门口，女主人开门看到我的刹那非常惊喜，可当她看到我全身的脏污，马上变脸，摇头对我说：“你这么脏，还指望我还会接受你吗？既然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已出走两年有余，这么久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我想主人已经不再眷恋我了。我灰溜溜地走了，心情从未有过的低落。
我日渐衰老，某天在街角偶遇了我的小主人，她已经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她认出了我，站在角落里观察了我许久，指着我对着同行的女伴说：“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养猫了，第一次我养大了一只猫，它不小心吃了死老鼠，在我的怀里断了气，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那种绝望的心痛。第二次我们家又养了一只猫，可是它成年之后，为了找母猫就离家出走了，看就是那只猫，养猫可真没意思！”
如果我会吐人语，我一定会对小主人说：“小主人，猫的一生很短暂，只有短短十来年！这世界如此精彩，我却从未经历过，我真的不甘心一辈子就被关在家里。而你们人类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我一旦出走，就不再愿意接纳我，这份爱似乎太浅薄！”
在我弥留之际，我晕晕沉沉地想着：被豢养，可以生存得很好，却失去了自由；而成为野猫，虽获得了自由，却时刻面临生存危机。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约稿：赵沛誉
■编校/制版：孙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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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蓝菁，生于1985年，郧阳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从年少时起便热爱文学，多年来不改初衷。对于人生，我相信秉持乐观豁达的态度可以战胜一切困厄；对于文字，我相信温柔善感的心可以是一切文思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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