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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无语,迎春花又开(下)

2019-01-06  本文已影响2人  燕_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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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美凤的死因最终成了一个谜,她家人也守口如瓶,她妈自从祝美凤自杀后精神也有些失常,没人在她面前敢提起祝美凤三个字。

我对祝美凤的死因并不太感兴趣,我只知道这幢小楼对我来说,已成为一个冤魂的藏身之所,一个危险的象征。

小楼处在这条狭长幽深的死胡同的中间地带,开门向东侧身临巷,而我家住在胡同的尽头,这就注定我每次出门都必须经过小楼。

一到晚上,我就守着家不轻易外出,万一迫不得已一个人在夜色已深时回家,我在快走近小楼时就开始预备,然后起步——跑!漆黑的夜里,小楼越发地狰狞,我在高低不平的卵石路上拼命奔跑,风一样地把它甩在身后。

我总觉得祝美凤在那扇紧闭的镂花木窗后面冷冷地觑窥着,随时有可能像越剧《女吊》中死不瞑目的焦桂英从天而降,用沙沙作响的雪白水袖或蛇信子般伸缩自如的殷红长舌作索命武器追杀我。

我只有跑得飞快才能摆脱她的纠缠,奔跑,是我脱险的唯一出路,也是浓缩恐惧的最快捷径。

可以这么说,祝美凤和小楼,一直在我成长的脚步后面不依不饶地追逐着我。

小楼长期地空置着,更显得衰落破旧,阴气沉沉。八十年代后期,祝有德忍痛把它卖给了西邻的周庆生。

周庆生的本意是想自己的房子重建后把小楼推平了扩大院子面积,但最后由于四周房子紧密牵涉太多未能如愿。周庆生索性另买了一块地建造,把老房子大致拾掇了一下用来出租了。

我们村地理位置比较优越,不但与镇相邻还靠近镇小学中学,房子出租一般不成问题。不久就有外村的一对夫妻因为孩子转来镇上上学租下了小楼。

本来也相安无事,谁知大嘴婆菊芳不知是眼红别人的房租收入还是旧习难改,有一次串门时打抱不平似地蹦出一句,说这种房子还敢租这个价啊!女房客天生有些敏感,立即追问原由,缺心眼的菊芳就一长两短献宝似地托盘而出。

那天夜里,菊芳因为吐出了梗在喉咙里的一块骨头倒是痛快地睡着了,女房客却夜不能寐。

菊芳的美梦只做到半夜就被小楼传来的尖叫声惊醒了,她听见女房客神经质地连声喊叫着:鬼!鬼!鬼来了鬼!

后来男房客发扬了侠士加自我牺牲精神,勇敢地挺身而出与鬼对抗,结果发现原来是阳台上忘记检收的一条白色长围巾在夜风中乱舞,搞得女房客神经过敏产生了幻觉。

房客第二天就搬了家,剩下的房租也忘记跟周庆生要。

周庆生虽然恼恨菊芳,但那毕竟是事实,你没有理由指责人家造谣诬蔑,最多也只能说她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周庆生于是低价出租。来租房的人见了小楼一般都心里一动,又一听房租就是一喜。

但这人也怪,你价一低他就犯疑心病,他再一细打听,便不由一惊,一惊之下就退避三舍。谁都知道金钱宝贵,但生命更珍贵,谁愿意为了省几个钱拿命去开玩笑呢。

所以连村里的懒汉丁老三那两间冬凉夏暖还有些渗漏的平台也租出去了,小楼还一直空着。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去外面闯荡了数年,数年之后我落魄归来,一蹶不振。

再见小楼时,我一愣,它面目全非。

原先长满苔藓的青砖全被粉刷成一片雪白,雪白的罗马柱也取而代之朽木护栏,小楼看上去焕然一新,还显出几分西洋风味来。

栏杆上面摆放着几个紫红色的陶土花盆:肥厚饱满的仙人掌茁壮地矗立着;翠叶间艳红月季含苞待放;还有一盆黄花生机蓬勃,疏密有致地向外伸展,努力长成迎客松的姿态。

我正发呆,阳台的小门开了,出来一个年轻娇小的女子,背上一个蓝花粗布背袋里的婴儿正不安分地晃头晃脑,女子开始晾晒手里的衣物,一会儿打扮得小阳台上红红绿绿更显热闹,她边干活边有节奏地摇动着身体,嘴里还即兴地哼着儿歌:宝贝,宝贝,我亲爱的宝贝……忽然她一扭头发现了入神的我。

为掩饰失态,我忙笑着跟她搭讪说我被她的歌声迷住了。她略带羞涩地咧咧嘴说瞎唱呢哄孩子的。

我又夸小楼改造得真漂亮,说我几年没回来差点没认出它来。这下她得意地笑了,麦色的皮肤衬出一口洁白好牙。

她说:这全是我和老公自己动手刷的,我们干的就是这一行,索性把它里里外外地全粉了一遍,看上去清爽住起来也舒服。

怎么样?我们安徽的泥水匠不比你们浙江的差吧。

我忍不住被她三句话不离本行的广告宣传逗笑了,显然,这是个坦率开朗极易接近的劳动妇女。

我说不错不错,以后有这类活一定来找他们干。而后我指着孩子问她怎么把这么小的孩子也带过来了?

她说不是带过来的。他们结完婚没多久就出来打工了,三年了一直没回去,孩子也出生在这幢小楼里。

她还开玩笑地说孩子准是个急性子,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孩子就迫不及待了,自作主张地钻了出来。最后她笑着告诉我,她的孩子就叫楼生。

有那么一瞬,我怀疑祝美凤是否存在过,小楼的一切与她已毫不相干,它现在是一个孩子的出生地,而且必将成为孩子一生的纪念。

它还是一对平常夫妻亲手打造的简单却温暖的家。

我缓缓地走过小楼,右手轻轻拍打着雪白的墙壁,像是对一个久违的老朋友的亲切问候。

镂花木窗里传来孩童稚嫩的依呀语声,主旋律般穿行在年轻父母争相的语言启蒙里,我听不懂安徽话,但我听得出夹杂其中的轻笑里有棉花糖的味道。

我曾经为小楼设想过若干种结局,却独独没有这种,或许,那是因为我幼稚地为生和死划出了既定的方向,就像对待我人生中的起落。

我情不自禁地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松了绑似地轻松愉快。

我再一次地回头,那盆怒放的黄花紧紧地占据了我整个眼球,我的注意力空前集中,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它叫迎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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