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忆珍珍

      她长得高挑，比我高出一截，我只够着她肩膀的位置。她齐肩的秀发泛出一种乌黑光亮，我逆着光线去看，垂落在颈部的头发弯曲成一道道好看的弧形，丝滑柔顺，像春风轻抚三月绿旺旺的麦苗那样，飘逸迷人。最让我沉醉的，是她文静的圆脸，水嫰柔白的脸上，泛着红润的光泽。我们只在周末，太阳落山后偷偷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并肩坐在一排，开始谁都不说话，待上一会儿则是另一回事了。我们当中的一个，当然是我。终于稍稍活泼起来。我大胆地触动她滑爽的浓发，然后再用力握成一束——这时她的颈部会轻轻仰起一点儿，眼睛也眯起来，嘴巴微微张着。她没有责怪和反抗。这是多么适合亲吻的时刻啊。

      可那会儿还不行。当时我们好比两台拒绝发动的机器，绝不能随便触碰敏感的开关。电是有的，强大的电流让人浑身战栗，在我们的周身剧烈旋转，这是彼此都能感觉到的。春天已经深入了。这儿是学校一块废弃的绿化地，是前些年高中学校的体操队员训练的时候留下来的，我们坐在厚绒绒的绿草上。青草散发出好闻的味儿，那是浓烈的香草味儿。我真想和她仰躺在一片厚厚的绿草上，入夜时分看满天的星星，无拘无束地说点儿什么。我们离得近而又近，我甚至闻得到她头上颈上散发出的甜味儿。那是栀子花的气味，这不会错。不过她身上究竟怎么会有这种气味，对我倒还是一个谜。但我敢肯定那不是化妆品的味道，而是一位好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青草散发出的香味是无可比拟的，一个人即便在怎么抑制也不可能抵御这种气味。它一直往鼻孔里钻，让肺叶发痒，然后就使人身上涌起一股特异的冲动。我双手不自觉地在衣服上搓动起来，不知该放在哪里，后来略一犹豫就按住了她的胸部。我的头也抵住了她，使她一下就仰倒在青草上。当我的目光触到她的颈窝、看到隆起的乳廓时，同时也预感了某种大难来临般的恐惧。我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清晰地看到了她的两行长泪。我害怕了，呼一下跳起来……

        我想拭去珍珍脸上的泪水，可又不敢。我从青草上跳起来，嘴里连连说：“啊，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她并不起来。我看到她的眼睛盯着天空稀疏的星星，叹息了一声。她坐了起来。

        我一双执拗的眼睛，不移不动地看着她。我如果侵犯了你，你就快些惩罚我吧。

        她不愿意看我。她那高耸的胸部一起一伏，格外触目。我已经懂得这胸部的全部奥秘，糟就糟在这里。我已经无法纯洁了，糟就糟在这里。我全身灼热、毫无作为地坐在这片铺满了青草香气的地方已经十多次了，老天爷也会原谅我的。 深春的风又一次掠过这儿。青草的气息浓烈无比，荡漾起来。我正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遗忘那个青草，突然这会儿双肩像被什么缚住一样，又好像大片大片的栀子花垂落到脸上。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亲吻弄蒙了。我同样紧紧缚住了对方。我的唇和手全在忙个不停，我的可怕而又甜蜜的造访真的在不可阻止地进行下去。我幸福得忘记了泣哭和欢笑：“我……我的好珍子……”

      有些事情在当时不过是一闪而过，到后来却再也不能忘记。有些事情也许在最初看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不过它却会在记忆中磨得闪闪发亮。每到沉默下来，每到属于一个人的安静时刻，它就会发出逼人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