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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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半的时候，王舒城和祝英杰正在办公室外的水泥路边对着一片麦田踱步，吹着闷热鼓噪的风，聊着天气预报中将要到来的三天暴雨，舒展坐的太久的筋骨。老李戴着头盔，骑着电动车从门口路过，突然在办公室门前的洋槐树边停下来，“明天我就要退休了，小老弟们......”,他看着从乌云中探出脑袋的太阳，蒙了一层薄雾，摘下头盔，脸上的皱纹里泛出自在的光芒。说句实在话，老李和王舒城他们的交集并不多，只是最近帮老李传达过一些文件。王舒城愣了一下，赶忙露出笑容，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发现落在了办公室，一抬头，老李细支的卷烟已经递到了他的手上，祝英杰连忙摆手，他并不抽烟，他最近咳的厉害，总是拿着一个布锤在身上反复敲打，一看到烟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恭喜恭喜，您这回真的可以专注于艺术创作，做一个专职的艺术家了。”王舒城努力露出洁白的牙齿，脸上的肌肉翻涌着，将一个真诚的笑容投向了老李的眼睛，祝英杰跟着点了点头。
“这话倒是不假，你们不知道我的热爱有多么强烈。”老李停好电动车，缓缓说道，“跟你们讲个笑话吧，有一回我雕刻一个根雕，从早上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最后就拿着那雕塑，躺到床上，背对着我老婆，抱着那雕塑睡着了，第二天我挨了她狠狠一顿批判，说让我跟根雕去过日子，哈哈哈......”
“您的艺术造诣之高，是众所周知的，您是根雕协会会员，大家都知道您的获奖作品众多，整整摆满了一屋子的根雕作品啊！”王舒城和祝英杰齐声夸赞，竖起了大拇指，尽管曾去参观过，这些作品大多抽象，他们看不懂这些作品表达的什么含义，但总觉得是一种高深的艺术。
“你们上次在我那里见到的只是我作品的一小部分，我以前还有很多杰出的作品，不过在一次意外之中全部付之一炬了。”老李无奈的摇了摇头。
“是着火了吗？”
“不是，有一天，天气很不错，我把根雕放在门口，让它们晒晒太阳，等我下班回来，它们都失踪了，然后我就报警了......”老李出汗的两只手互相摩梭着。
“后来找到了吗？”王舒城和祝英杰同时瞪大了眼睛。
“当然找到了，不过基本都是躺在灶膛里，成了焦炭。那次，派出所经过详细的排查，找到了可疑人员，在我家附近一个人家里，我发现了我的宝贝根雕和我搜罗来的原料。原来他以为这是没人要的木头，便全部搬走烧柴，这着实让人生气，他拍着胸脯说要赔我钱。”
“赔了多少钱？”
“我哪能让他赔钱，要知道有些作品曾有人找上门来花高价要买，我都没舍得卖。我只是跟那个邻居老哥说，请以后不要再拿我放在家门口的木头疙瘩，那对于他来说是只能烧柴，对我来说可是无价的宝贝。”
“太可惜了，不过您以后会有更优秀的作品。我们最近也正琢磨学点艺术，充斥平淡的生活。这高雅的根雕艺术我们着实学不来的，这太需要耐心了。不过听说您还会别的艺术，我们也想学些高雅的东西。”
老李的眼睛突然亮了几度，“别的艺术，我也稍微会一点点。比如说手风琴，三十几年前，我在艺术学校整整学了三年，二胡我也比较略懂，那个可是很难学，另外书法方面，我获得过市里、省里很多次奖状，哈哈......再说个你们不知道的，当年我在艺术学校，主修的科目实际上是舞蹈。”
“舞蹈？”王舒城和祝英杰不可置信的看着如今的老李，“您还会舞蹈？您知道以前老牛经常在抖音上发视频，基本上都是跳舞的视频，流量很高，最近听说他又迷恋上了太极拳。”
老李笑了笑，“哈哈......他跳的蛮好，不过更应该多练练八段锦，听说他有腰间盘突出。”
“按照古代的说法，您可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我们俩是两个大俗人，不过我很疑惑，我十几年前买了一把吉他，按说原先也是兴趣非凡，可总是学两天就感觉自己没有天赋，自动放弃，放在那里任由时光流逝。”王舒城叹了一口气，“我是没有您的天赋啊。”
“那可未必，应该是你的兴趣还没有那么强烈罢了。就手风琴而言，我们当时同班的七十多人，最终坚持拉了三年的只有我一个人。就像那个五线谱，我们初开始也看不懂，时间长了就习惯了，现在觉得蛮有趣的，我们应该看五线谱，而不是什么简谱。”
“完全看不懂。”祝英杰摇摇头，“有没有什么简单好学的乐器呢，比如说口琴，这个我一吹就能响。”
“千万别这么说，口琴，那可并不简单，孔数大有不同，规格也大有不同，据我所知，至少有几十种口琴。口琴越小，孔数越少，反倒越难了。上个月我去隔壁县的口琴厂想买一套全套的，可不便宜呢，全套要两万多块。他们还挺好奇，问我要这么多种类的口琴干嘛？”老李点燃了一根烟，“不要想当然的认为简单，你认为的简单往往并不简单。”
“不同的乐器，是不是学会一个就能融会贯通？”王舒城好奇的问，在他脑子里，音乐应该是相通的，能够举一反三。
“也不一定，击打乐器、吹奏乐器、弦乐器等等它们的存在的意义不同，带有的情感不同，不是简单的你理解的，一通百通。”
“您说口琴很复杂，那么葫芦丝、架子鼓呢，是不是更加简单一点？”祝英杰追问道。
“那些也都不简单，比如你说的架子鼓，它是找节奏的，没有绝对乐感，可能你玩不转。再者，你们知道吗，玩不同的乐器损伤不同的人的部位，比如唢呐伤肺，据我所知，剧团里吹唢呐的，有补贴。”
“啊，这可真是头一回听说。您说我们要找个高雅的爱好就这么难吗？”王舒城和祝英杰异口同声道。
“你们学这个干啥，于工作可以说帮助不大，无非陶冶情操罢了。对了，不瞒你们说，别看我兴趣爱好搞了半辈子，工作也勤勤恳恳三十多年，虽然在艺术上取得了一丁点乐趣，但有件事情我曾经始终想不通。”
“什么事情？”
“有些年头，我的绩效排名一直倒数，我也去问了，得到的答案是必然有人倒数。”老李说完皱皱眉头，又笑着说，“这话说的也挺有道理，我索性不再理会这事。”
“不去问个明白吗？这么委屈的事情不弄明白，岂不是要耿耿于怀。”
“按现在的话讲，是所谓的内耗吧。你们不知道，我在七年前就辞掉了部门领导的职位，三十多年了，不管怎么着，我觉得工作上我问心无愧，就像最近两年的工作，每个月我都要打两百多电话费，我一直觉得会有人给我报销，哈哈，直到明天不用来了，还是没人给报销，那就算了吧，也无所谓了，反正一切都已经结束，明天我就可以安然的睡到自然醒了。”老李望了望路边的稻田，昨天的骤雨填满了土壤的空气，今天这些禾苗正拼命的吸收水分，明天就会成为更加茁壮的生命。“我耽误你们不少时间，跟我一个老头子瞎聊，我住的不远，电话号码也不会改，今后欢迎你们随时来找我喝酒。”老李呵呵笑了起来，“我正策划要出去旅行，三十七年了，我总是在艺术和工作之间徘徊，以前对我而言的必答题，从今以后变成了选答题。说到喝酒，昨晚一个退休的老哥们打电话给我，让我加一个喝酒的群，说还有其他几个退休的老弟兄在里面，大家可以约定时间喝酒，我一口就拒绝了，喝酒就是喝酒，哪有什么计划和约定，跑大老远喝得酩酊大醉，就为了赴约，简直滑稽可笑。”
“我们要仔细想想，找到适合自己的爱好之后，一定去向您请教。”王舒城望了下天上扩散的乌云，它总趁人不注意，走的缓慢，不断变化着模样，悄悄飘向天空的另一角，“这几天要刮台风，连续下暴雨，如果您要出行，尤其是骑电动车，请注意安全。”
“多谢了，那么，两位小老弟，后会有期了，以后找我就打个电话，如果我在，随时来找我喝酒，别人我要看心情，不一定接待。”老李说完，向他们挥了挥手，骑着电动车，不一会便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中。
“老李真是了不起的人，我觉得他是幸福的。”祝英杰笑着，拿起布锤开始有节奏敲打着身上的关节。
“尽管老李一辈子都好像没什么人注意，但我觉得他是极其成功的人。”王舒城缓缓走进了办公室，重重的关上了那扇玻璃门，坐在工位上安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