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风尘来，却不惹尘埃
我是一个舞姬，在这个古月楼，守着一寸净土，我从不接客，只是跳舞，我不出名，所以也没人注意到我。
古月楼里美女如云，花魁尤其瞩目。每天，全国各地的男人都会蜂拥而至，来这一方温柔乡，挥霍他们的青春与财富。
我冷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欢歌笑语，醉生梦死。在这个世人皆知又不知的小世界，尽情挥洒着他们的丑态，令人作呕，我关上了窗，锁闭了僵死的魂灵。
老鸨曾无数次的劝我：“你不去接触外面，怎能遇见良人，难道要在这腌臜之地终老吗？”
老鸨是个好人，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我实在无力对着寻欢作乐的男人笑脸相迎。
我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扇柄，今朝一去明朝复，春花秋月等闲度。
一、
遇见伯泽的时候，我以为是上天垂怜，伯泽不同于来这里的每一个男人，他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他不点姑娘，不看歌舞，只是包一个小房间，一个人，静静的饮酒，醉了，就睡。第二天，付钱，离开。
如此反复。
伯泽年轻英俊，长相潇洒，他一来，就引得古月楼的姑娘纷纷驻足观看，甚至连花魁，也在他身上，定格了双眼。
可就算花魁主动去找他，也被他拒之门外。
我好奇，这一次，我没有让婢女送酒，而是我亲自送酒进去。
“放下吧。”伯泽指了指桌面，眼也不抬。
我轻轻的放下酒壶，转身离开。
“等等。”伯泽叫住了我，“从未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落英。”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他轻吟，“好名字。”
“多谢夸奖。”
“陪我喝一杯，可否？”
这一个傍晚，我觉得赤霞似火，绚烂苍穹。
伯泽告诉我，他是一个世家子弟，妻子沉鱼落雁，美若天仙，婚后两人相敬如宾，恩爱似水，郎才女貌，被传为人间佳话。
奈何父亲为攀高枝，与当朝权臣梁大人定下婚约，娶其庶女，虽是庶女，却不愿做小，无奈之下，只能逼迫伯泽休妻另娶，伯泽不愿，与父亲大闹三天，其妻更是日夜哭啼。
虽然孝道为大，伯泽也不愿放弃他的妻子，进退两难，郁郁寡欢。其妻不愿伯泽犯难，在一个夜晚，上吊自尽。
听完他的故事，我鄙视的看着他：“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你枉为人夫。”
伯泽两行清泪顺流而下，忧伤写满双眼，“我该死！”
“这酒，你不配。”我气愤的抢过他手中的酒杯，毫不留情的倒掉，端走了酒具，留他一人颓废的坐在地上，沉默不语，潸然泪下。
二、
伯泽一连几天都没来了，大概是我做的太过分了吧，不论怎样，丧妻之痛，他要经受一辈子的折磨。
花魁怒气冲冲的找到我，伸手就是一巴掌，“说，你究竟干了什么？为什么伯泽公子不来了？”
巴掌落，五指现，我岂会任人欺负，我反手一个巴掌甩过去，花魁的脸上立刻现了血印，“你也缺男人？”
“你！”花魁捂着娇嫩的脸，气的说不出话，“你竟敢打我，来人，快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拖去柴房，狠狠的打！”
我高傲的鄙夷着那些花魁的恶犬，甩开他们肮脏的双手，“我自己会走。”
一顿毒打，我只剩半条命，老鸨不在，古月楼就是她的天下，我反抗不得。不过，我也非常开心，打花了她的脸，毁了她花魁的名声，也算出了口恶气。
小红偷偷的给我塞进来半个馒头，“落英姐姐，你快吃吧，花魁姐姐不让人给你送饭，她想饿死你。”
我接过那半个已经发硬的馒头，感激的对她点了点头。
一缕亮光照了进来，正好照在我的眼睛上，我眯了眯眼，等适应了光线，看清了来人，小红已经被那群可恶的爪牙抓住。
“谁允许你给这个贱人送东西的？”花魁两根手指托起小红的下巴，双眼的狠光吓得小红瑟瑟发抖。
“你放开她。”我很想冲上去把小红救下，可惜我没力气，只能对着她，有气无力的呻吟。
“求我啊~”花魁居高临下，一副不可一世的丑恶嘴脸，“否则，我就把她送去官妓营。”
“不要，求求你，不要啊。”小红挣扎着求饶，可惜那些爪牙力大无穷，她一个弱小的女子，哪能抵抗得了。
我冷冷的看着她，这一刻，我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助，原来，站在顶点俯瞰苍生与跪在地上仰视苍穹，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别。
“好，我求你，求你放过小红。”
指甲，插进了肉里，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反而觉得还不够。
“哈哈哈~”花魁的声音本是脆如银铃，悦耳动听，这一刻，却如此的刺耳，来自地狱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来人，给她灌一碗红花，”花魁拍了拍小红的脸，“放心吧，去了那里，不会怀孕的，这可是本小姐的仁慈哦。”
伴随小红的尖叫和无助，花魁心满意足的走了。
残阳似火，蔷薇如血。
小红，吞金自尽了。
可惜，没有人会去在意这样一个小婢女，更没有人会去关心她的生死。
我跌跌撞撞跑去城外的乱葬岗，在那里，找到了小红的尸身，小小的身体已经冰冷，我哭不出来，除了愤怒，我表达不了什么。
我买了一口薄棺，雇了两个当地人，安葬了小红。小红用生命赐给我的一饭之恩，每一口，都带着血。
血债，就必须血偿。
三、
回来的路上，失魂落魄的我，撞上了失魂落魄的伯泽，伯泽无神的双眼闪过一丝惊讶，大概他没想到，几日不见，曾经自命清高的我，也会如此失魂落魄。
“喝点吧。”路边的小酒馆，伯泽把煨热的酒放到我手中，自己拿起一杯冰凉的，一饮而尽。
我倒掉了那杯热的，重新给自己倒上一杯凉的，学着他，一饮而尽。
辛辣的感觉从口腔刺激到胃，我呛得连连咳嗽。
伯泽从背后帮我顺气，语带责备：“这是烈酒，你喝不惯的。”
我缓了过来，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这一刻，我失去了所有锐气，“你说的没错，这世上，确实有很多无奈。”
展颜一笑，我起身，“不过，所有的无奈，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的酒。”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任凭狂风吹乱我的发，任凭雨点湿透我的衣衫，因为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将不再是我。
已经半个月了，花魁脸上的血印还没好，古月楼的生意也是急转直下，头牌，是一个风月之所的灵魂，古月楼没有头牌，就没有了灵魂，没有灵魂的古月楼，就如同在风雨中飘摇的梧桐叶，摇摇欲坠。
我让小厮放出去消息，今晚的古月楼，将会诞生新的花魁。
我化了红妆，换了衣衫，排好了新舞，如所预期，台下众人欢声雀跃，掌声不断，叫好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为我一掷千金。
如我所愿，我成为了新的花魁。
我踱着轻盈的步伐，孤身一人，一步一步来到前花魁的屋里，她的屋子阴冷潮湿，她捂着烧的发痛的脸，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然而，并无一人来看她。
踩高就低，是所有人的本性，如今风光不再的前花魁，早已无人问津。
“贱人，你来干什么？”
风水轮流转，当初我的有气无力，如今换成她了。
“脸，还没好吗？”我笑笑，“看来加了蝗水，效果就是不错。”
“你……你说什么？”
“知道你的脸为什么一直好不了吗？因为我在你敷脸的药里面加了蝗水，”我优雅的坐下，“你敷的越勤，脸烂的越快！”
“你！你好毒的心...”
“彼此彼此，”我拍了拍手，外面进来两个人高马大的爪牙，“把补药让她喝下去。”
爪牙毫不含糊，一个扯着她的脑袋，一个捏着她的鼻子，一下子就给她灌了下去。手法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你给我喝了什么？”旧花魁捂着胸，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红花啊，味道不错吧？我特意命人多加了点糖，这，可是我的仁慈。”
“你！......你不得好死！呜呜呜，你们这些狗，往日我怎么对待你们的，你们怎能这样忘恩负义？”
狗，是不会说话的。况且他们还不是狗，狗会认主，他们会吗。
我离开了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其实，我没有她那样心狠，我给她的，不过是一碗玉米须熬的水，红花那么贵，我可舍不得。
只可惜，她平日作恶太多，欺人太甚，现在落得如此地步，也是她咎由自取。
半夜，她上吊自杀了。
四、
我成为花魁的日子，已经半月有余，这半月，我活出了前所未有的滋润，所有人都像众星拱月般围着我，可我的内心，却无比空虚。
老鸨走了过来，“女儿啊，这都半个多月了，你再不接客，恩客们要有意见了，妈妈知道你清高，可在这迎来送往的地方，哪能一直清高下去啊？”
我无所谓的笑笑，当初踏出这一步，我就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好！”我一口答应，“不过，人，我要自己选。”
老鸨高高兴兴的去准备了。
我知道伯泽今晚会来，因为我差小厮给他带了话，身子给谁不是谁，选一个有好感的人，至少心理上会好受些。
伯泽如期而至。
这一晚，我将自己打扮的分外妖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伯泽的妻子老是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她有沉鱼之容，我必须要有落雁之貌，她温柔贤淑，我必须善解人意。我，不想输给她。
可是，伯泽没有要我。
伯泽说，我是天使，一尘不染，不应该堕落在这风尘之地，鹰翔苍穹，凤栖梧桐，我，得有一个只属于我的归宿。
我笑笑，不语。
三日后，伯泽派人送来大笔礼金，要替我赎身。
古月楼里的姐妹都羡慕我的好运，攀上权贵，嫁入豪门，这是女人一生的梦想和归宿。
可，这不是我的初衷，但我也只能接受。
老鸨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孩子，这高门大户，看似风光，实则里面凶险无比，你去后，事事小心，本来已经低人一等，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知道吗？”
我双眼泛酸，点了点头。
我终要成为他的妻子了么？不对，他有要娶的权贵之女，我，顶多算一个小妾。
可，那又如何，我爱他，能和他在一起，就好。
我心心念念的等着他为我穿上凤冠霞帔，挽起我的柔荑，迎我入门，却不想，等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沧桑的脸。
我惊讶的都忘记了呼救，一股欺骗溢满我的心间，把我的心撕裂的七零八落、支离破碎。
伯泽，以爱为名，葬我入地狱。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想要结交的权贵梁大人。
五、
伯泽没有娶妻，自然没有丧妻之痛，其父想要结交权贵梁大人，这倒是真的，这个梁大人的唯一爱好，就是喜欢舞女，尤其是特别的舞女。
伯泽装着失魂落魄的样子，混迹于各大风月场所，就是为了寻找特别的舞女，只可惜，身份低微的舞女，都是唯唯诺诺，一副听命于人的样子，这些凡夫俗子，自然入不得梁大人的眼，直到遇见了我。
我有个性，有想法，长得漂亮，舞跳的又好，自然与众不同，博得了他的眼球，可我也心性高傲，不愿同流合污，这很令他头疼。于是，他故意引诱前花魁，又对我示好，让前花魁嫉妒，女人因嫉妒往往会做出很多出格的事，这正好激怒了我。
那个馒头并不是小红自愿送来的，小红生性懦弱，怎会有勇气干出违背主子意愿的事情，是他，伯泽，低声下气求着小红送来的，小红前脚刚走，他立刻就把小红送食的消息命人传给了前花魁，就这样，成功把小红送进了地狱。
我成为了花魁，名声大噪，加上又是舞女出身，很讨梁大人欢心，于是，伯泽又来引诱我赎身，就这样，一步一步，把我送上了权贵的床。
至始至终，我，都是牺牲品。
伯泽很快就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这场精心的算计，从一而终的骗局，赢得了我的芳心，也毁了我的感情。
我默默的写下了一封信，藏在怀里，等着梁大人如饿狼一样扑上来撕扯我的衣服时，我拿起了金钗，插进了他的脖颈。
鲜血，染红了罗衾，染红了锦被，染红了这一室的绮丽风景。
我就这么穿着凤冠霞帔，在房梁上套上红绸，一步一步走向天堂。
伯泽说得对，我是天使，不应堕落风尘，于是，我这就回去。
信上写着：爱夫伯泽，梁大人已死，你的仇，为妻已替你报了，死而无憾。
不久之后，伯泽一家，就会被满门抄斩。
我满足的笑了。
虽从风尘来，我不惹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