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苔
我住的地方没有油菜,同样开着黄花的是白菜。雨水一过,院子里压抑了一个冬天的菜苗忽地春心荡漾起来,挤挤挨挨连成了一体,像一块绿色的大厚毯子。还没等我开心两天,那些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吃了兴奋剂般拼了命向上蹿,每一棵菜心里都包裹着一两撮花蕾。
菜,起苔了。
菜苔是我老家的口语,外出三十年了,这口语习惯依旧改变不了。上海人叫菜结,武汉人称之谓菜薹,在武汉没有人不知道“洪山菜薹”。作家池莉说“假如你没有吃过菜薹,无论你是谁,无论享有多么世界性的美食家称号,无论多少网友粉丝拥戴你为超级吃货,我都有一个好心的建议,先,赶紧,设法,吃吃菜薹。”她说的就是洪山菜薹,瞧瞧,一副等不及的模样,全然不顾了一个女生应有的矜持。
依照池莉的描述,上海也有貌似洪山菜薹的品种,我在饭店尝过,家东边不远的菜地就有几处,冬天路过时见到已开出细碎的黄花,但就是写不出她的那种况味。那菜杆子多,一蓬蓬的,且是紫色,如圆润的玉。那时就开始揪掐,现在吃得差不多了,留存的杆子细且乱,如一个产后来不及打扮的女人头发。顶上挑着些许菜花,大概算是留作种子。对了,池莉还说过,菜薹还不是菜苔。那些油菜青菜一类蔬菜,抽苔主要是为结籽留种,菜薹主要是为食用。
我说的菜苔就是白菜上的。每天下午,妻子都要去掐两把菜苔回来,不需要动刀剁切,也无需认真分拣,洗净,直接扔到烧着冒烟的锅里,翻炒几下就行了。出锅仍是一盆春色。嚼嚼,品品,绿莹莹,脆生生,肉乎乎,甜津津,比白色的菜梗更有质感。记得还有一种吃法是煮菜粥,味蕾告诉我应该来自童年。那时春天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将洗净的菜苔撒到翻腾着少许米粒的开水锅里,什么也不用做,只等时光将春熔化,清汤寡水熬到浓稠,便是菜粥了。倘若有炼好的猪油挑点进去,品品,有道不出来的好味道。
最近天气不错,灿灿阳光下,伴着孙子散步,见到邻居围墙边摆着凉席,席上摊满了青灰色的菜苔;几只翻过来的纸箱上也是,菜苔被春阳罩着拥着,一副懒懒,昏昏欲睡的样子。我知道再有一个日头它们就可以被抱进大盆里,撒层细盐反复揉搓,阳光和盐让脆弱的菜苔有了韧劲,有了弹性。最后一根根放进大可乐瓶里,用细竹竿使劲筑密,扭紧盖子,就是腌菜结了。
腌好的菜结黄酥酥,水淋淋,微酸而又自带清香,那些青涩的花蕾依旧鲜活,似乎能够绽放一样。在夏天,做酸菜鱼,烧汤都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掐了一次菜苔,旁边又会发出几根嫩菜苔,像没挖出根的树桩,几天过后满地都是了。菜苔是白菜留给春天味觉上的最后一次念想。
白菜花开时春已渐盛,和风暖阳下,菜地里夏季菜苗渐渐拱出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