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空间站凡人闲文!傅申1980。笔写人生

挽歌

2022-02-10  本文已影响0人  有溪

“奇怪,他们怎么都在哭?”

01

我睁开眼,窥见泻下来的一缕天光,犹如照入海底的一束光。

我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却听到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低语。

“英英……嘤嘤嘤……愿……没有……”

是谁在为谁哭泣?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寒风,冻得我瑟瑟发抖。屋里黑沉沉的,我伸了个懒腰,推开门走了出去,却发现天光大亮,太阳高挂正空,映得蓝蓝的天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

好在,有雨稀稀疏疏地下着,平添了一丝忧伤。

不知道谁家在举行宴会,外面摆满了莹白的花束,盛放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碎光。

台子上摆放着精美的礼品糕点瓜果,我跑过去,看着台子上琳琅满目的美食,全是我爱吃的,草莓、葡萄、苹果、蛋糕饼干……

宾客还没来,主人家不知去了哪里,我用手指沾了一点。

嗯,真好吃!

没人来,我便放心大胆地偷吃起来,蛋糕,饼干,葡萄,杏仁……

“嗝!”

我摸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依靠在石阶上发出满足的喟叹。

偶有人来,他们驻足在一旁自顾自地哭泣,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不理不睬,自顾着叹息。

不知道为什么,宾客一直没来,主人家也不见踪迹。

看着人来了又走,渐渐地有了一点困倦,打了一个哈欠靠在石阶上睡了过去。

02

再次醒来,我好像被困住了。

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幽静得落针可闻。我翻身爬起来,身子轻飘飘地一脚踏空。我四处摸索,只摸到光秃秃的墙壁,散发着木头的幽香。

遥遥飘来悲切的乐声,似一曲挽歌,又似一首赞歌,听不真切。那乐声似在天边,又似在耳边,我循着乐声的方向,寻到出口,乍见天光一片。

外面挤满了人,他们目带忧伤面色悲痛低低交谈。有些我认识有些不认识,奇怪的是他们都坐在一起,老友般地互诉衷肠。

我走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怎么又哭又笑。我看到妈妈依偎在爸爸怀里,我的老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妈妈笑着笑着就哭了,爸爸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幼时哄我睡觉那般。

这还是我长大以来,第一次看到他们这般亲密无间,往常他们不是冷眼相对就是冷语相向,更有甚者大打出手。我不明白,明明两看两相厌为何不分开,每每看到他们面对我时,刻意的微笑和假装的恩爱,只想冲过去撕破他们的伪装。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他们放弃了多年成见亲密无间地坐在一起。

奇怪,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茫然四顾,望见前方高台上黑白相框里弯着眼睛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我歪着头,看着那张与我毫不相似又一模一样的脸。

原来,我已经死了吗?

我不解地看着周遭的男男女女,我的父母、我的老师、我的邻居、我的同学……

我捂着头,脑海里一点一点想起,这些哭泣的、说着爱我的人,是怎么一步一步逼着我步入深渊。

03

叮铃铃……

我裹紧被子缩成一团,似乎这样铃声就能停止。现实却没如我所愿,铃声一声急过一声,我蒙着被子缩在床脚,不止何时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和着凛冽的风,呼啸不停。

电话铃声不停地响,幽幽的蓝光闪烁在黑夜中,诡异莫名。我知道我不接它不会停,刚一接起电话,那头就恶狠狠地传来一声质问:“你怎么还不去死?”

我甩开手机躲进被子里,泪水滑下脸庞,我抱着腿坐在墙角,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向地毯,无声又无息。

他们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在网络上骂我不够,还要打电话吗?他们就那么想我去死吗?

他们怎么可以凭借一张照片将我定罪?张牙舞爪地说着:“你怎么这么恶毒?”“你这种人还活着干什么?”“你怎么还不去死?”“你这种人不配活着!”……

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坐在黑夜中,不明白我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怎么一夜醒来,我就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

04

那天是很平常的一天,若说有什么不平常,大概是妈妈提醒我出门记得带伞。临出门,爸爸和妈妈隐隐有吵架的趋势,我不想看到他们想吵又碍于我不敢吵的样子,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那天是周末,我和朋友约好了去市里的图书馆买新出的漫画集。三月寒风料峭,我紧了紧身上的呢子大衣,探头望向远处驶来的车辆,站台上等车的人很少,除我只还有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穿藏青色的棉袄,花白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发髻,70岁上下的年纪,精神气很足,在寒风中也挺直了腰板。

没等多久,到图书馆的8路公交车缓缓驶进了站台,我刷了卡上车,选了一个后排靠窗的位置。

05

从图书馆出来,天空中果然下起了雨,和着初春三月料峭的寒风,冷得直发抖。

和朋友在图书馆门口告别,我抱着书冲进细雨里,图书馆到公交站台要穿过2个红绿灯,经过一个健身广场和一条小吃街。

这段路往常走来不觉得远,今天在雨中急行,反而觉得路途遥遥。马路上的车开得飞快,溅起的泥水打在我的衣摆上,我护着手中的漫画书在街上奔跑。

跑到广场边,远远看见空荡荡的广场中央像是躺了个人,匆匆跑过去,果然有人摔倒,还是个熟人,正是早上公交站台遇到的那位老太太。

面朝下摔在石板地上,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也不知道是怎么摔的,头发上粘了不少的泥水,直直地躺在地上,已经晕了过去。

我将书放在地上,从衣兜里掏手机,拨打电话的手指却不听使唤,好不容易电话接通,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哭了出来,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喂~这边~呜~有人摔倒~”

“小姑娘,别着急,你慢慢说,你告诉阿姨摔倒的人年纪多大,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现在的地址在哪里?”

温柔的声音一点一点安抚了不安的我,我慢慢冷静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我不敢挪动她,又怕她一直这样浸在雨水里,只得脱了身上的呢子大衣搭在她身上,起到一点保暖作用。

救护车来的很快,几名医生和护士带着急救箱和担架车飞奔过来,我站在雨中目送他们一阵风驰电掣地消失在道路尽头,身上早被雨水淋湿,心底却暖洋洋的。

06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总觉得有人在看我,远远的,偶尔还能听到两句窃窃私语。到了学校这种感觉更甚,他们远远地看着我,等我看向他们,他们又假装回过脸去。

打探的目光如芒在背,我捏紧书包的肩带低头急行,刚走到教室门口,昨天和我一起逛图书馆的朋友云亭急吼吼地上来拉住我,焦急地询问:“英英,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低头看去,手机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微微弓着背,前方躺着一个人,正是我昨天从图书馆出来遇到的那摔倒的老太太。

我不解地看着云亭:“怎么了?”

云亭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继续往下看,我拿过云亭的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让我差点惊叫出声,“你怎么这么恶毒,你家没有老人吗?”照片的角度,我的手微微前伸,看上去颇有一种推人过后的姿势。

可事实是,当时我急急忙忙地跑过去,雨天路滑我又跑得太快刹不住脚,才有了手往前伸的动作。

我飞速地滑动手机,下面的评论更是越看越心惊,这些不明就里的网友已经把我判了死刑,认定是我恶意推倒了老人,每一条评论都极尽恶毒之能事,“去死”、“心肠歹毒”、“不配为人”、“有娘人生没娘养”……

我脸色煞白差点拿不住手机,急急地抓住她的手:“不是这样的!”云亭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没给我解释的机会,掰开我的手,避如蛇蝎。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们冷漠的双眼,如坠冰窖。他们看着我,像看一个恶魔,好像在说“去死吧。”

他们青春明媚的脸上,全是冷漠的残忍,如同藏在暗夜的怪物伸着利爪从四面八方将我打入地狱。

07

书桌里的虫子、泼在衣服上的红墨水、兜头而下的凉水、藏在饭菜里的老鼠屎、淋在头发上的胶水……

也亏了他们费尽心机找来这么多东西,不管我在学校的哪个地方,总会有人突然出现给我意外的惊喜。

是的。

我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校园暴力,因为一张角度刁钻的照片,一夜之间我被全校的同学孤立,用无形的语言打压我,用实际的行动欺压我。

不过我已经习以为常,起初还想着解释,最终发现,我们每个人只能看到想看到的,比如我的这些同学、网上那些义愤填膺地咒着我死的陌生人。

我也反抗过,最终明白,一个人的力量在群体面前毫无招架之力。我想起了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里说,“群体,为每一种信仰的胜利而不惜血流成河。”

现在他们不正是在为着某种信仰的胜利而不惜血流成河吗?真想看看真相大白时,他们所谓的信仰崩塌,他们丑陋的嘴脸,是痛哭流涕还是磕头忏悔?

看着他们自以为是的笑,再想到那时他们涕泗忏悔的模样,我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真可悲!他们自以为的正义。

08

“看什么看?”一脸凶相的高大男生一脚踢在我的膝盖上,又扯住我的头发,将我拉到他的近前,低着头恶狠狠地说道:“你这种人,缺少的就是社会的毒打。”

我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那老太太不醒来,这样的暴力永远不会结束。

回家路上的小巷子、教学楼的厕所隔间、楼梯上、体育课、食堂、吃饭……他们如影随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哪里冒出来。

一张照片将我定罪,却没有人能为我翻案,曾经那个安抚我的温柔声音甚至直接将我打入深渊,“是她拨打的救护电话。”

“不是你推的,你为什么会打救护车的电话?”

“那路上都没人,就你一个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照片拍得清清楚楚,就是你,小小年纪这么恶毒!”

……

每个人都想来踩我一脚,以欺压我为荣,没向我泼过水、扔过碎纸屑就是不合群,不骂我就是另类。

手机每天收到上百条的辱骂短信,夜里不间断打来的电话,他们仿佛不用吃饭不用睡觉,只为骂我一句:“你不配为人!”

09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们都是杀人凶手!”淋湿的头发贴在脸上,水滴滴哒哒地往下滴,滴在胸口滑向裤腿再砸向地板。

看着他们脸上麻木不仁的残忍,祈求从他们冷漠的眼睛里寻找一丝丝的温暖,可是没有,他们说:“那你怎么不去死?”

我望着他们,看着他们的眼睛,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手臂上的伤口被水淋过后钻心的疼,我努力地抬高手臂,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以为你们很正义吗?”

“如果我犯了错,自有法律来审判我。而你们呢,你们以为很正义,自以为做着正义的声讨,可你们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比我恶毒。”

人群中发出不屑的“切”声,我回过头,眼睛前面,白花花的一堆脸庞:“你们又恶毒又愚蠢,你们不辨是非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别人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你们全都是乌合之众,是自以为正义的刽子手!”

迎面泼来一泼冷水,后方砸来一截粉笔,我努力地睁开眼,想要一一记住这些脸:“如果我永远忘不掉,忘不掉怎么被你们欺负,那么你们每个人也别想忘!吃老鼠屎是什么滋味,虫子塞嘴里是什么滋味,打火机烧头发是什么滋味,泼凉水是什么滋味,头发沾胶水是什么滋味……,你们只会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不记得给她泼过红墨水,也没给她倒过凉水,真恶心,你们真的很恶心!”

“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你们自以为的正义不过是在助纣为虐,你们会知道,我没做任何的坏事,而你们坏事做绝。你们以为的正义只是别人口中的正义,而我的正义是我藏在心底的正义。”

远处,我的老师走过,我抬起头,期盼能从她的眼睛中寻找一丝温柔,可她只是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我颓然地低下头,垂下痛到乏力的手臂,黑暗的浪潮从四面八方传来,将我淹没。

“今天,你们,每个人,都是扼杀正义的刽子手!”

我目视前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推开人群,慢慢地离去。身后是不断涌来叫嚣声,而前方,我不知道我的前方在哪里?

10

我慢慢地走着,天空中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小雨,如同那天,细细密密地交织着。

是在为我哭泣吗?

我仰望天空,我做错了吗?没有人能回答我,细细的雨淋在我的脸上,我问自己,如果重来一次,还会做同样的决定吗?

路上没有伞的行人飞快奔跑,飞驰的汽车看到行人缓缓地减速慢行。

我想我还是会的,如果我现在有一把伞,我依然会为没有伞的行路人撑伞。我只是觉得难过,难过他们怎么可以仅仅一张照片就定了我的罪,难过那些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何来如此大的恶意,难过那些朝夕相处的人对我哪怕有一丝信任。

躲在暗处的恶语,刺向身上的利剑,这其中哪怕有谁对我表露出一丝丝的善意,我也不会怀疑这个世界的正义。

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没有人相信我,甚至没有人同情我,他们只会说:“哦,那个女孩真坏!”

也许未来有一天他们都不会记得曾经对一个女孩使用过最恶毒的暴力,当他们回顾生活时,他们会说:我从未干过坏事!

恶心,真恶心!

我望着滚滚的江水,我知道那里藏着吞噬万物的巨兽,可是,可是我坚持不去了啊,冷眼、恶语、利剑,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肉、剜着我的心。

滚烫的泪水落下,终于,决绝地归于深渊。

11

我坐在高台上,冷眼看着台下人悲悯的脸上,一遍一遍地说着爱我。

真可笑,这些人,我死了他们才开始说爱我。

明明是他们一步一步逼死了我,他们说:你怎么还不是去死?那你就去死啊!你去死吧!

现在他们却满脸悲戚地哭泣。

就好像他们从没有做过那些事,就好像我真的是他们爱的人。

看着他们假装慈悲的嘴脸,我知道他们哭,并不是真的认为自己错了,他们嘴上说着我错了,并没有真正的悔悟,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他们哭泣,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好过,他们认错,也不过是为了未来活得更好一点。

过不了多久,他们也许就会投入到下一次的暴力中,他们摇旗呐喊,他们占据道德制高点发表“个人正义感”,对了他们就说,“我就知道你不好人”,错了他们就说,“都是他说的”。

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他们没有自己的判断,他们盲目跟风,一个又一个的鲜活生命埋藏在他们正义的屠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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