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女子的一生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尽管生命充满苦痛与辛酸,但希望的阳光在她的心中始终没有消失。
这是我婆婆的故事。婆媳矛盾似乎是不可调和的社会共识,然而十几年来,我和婆婆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因为我对她敬重并尊重,她对我爱惜并尊重。
以下是她的故事,它解答了我的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长相不好的她能跟高大英俊有文化的公公结合,为什么公公脾气暴躁然而她却言听计从并乐在其中,为什么她跟娘家极少来往……这是一个让我不平静了很久的故事。
01
陈女子跟村子里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样,她是一个有家不能回的女子。
女子就是她的名字,她的出生并没有给她的家庭带来一丝喜悦,除了母亲,其他人都视她为累赘。
家人甚至连给她取个名字的心思都没有,所以,她就像当地很多女孩子一样,随意地被叫作女子、女女、碎女。那里的男孩子也有很多听起来相似而粗俗的名字,球球娃、黑球娃、大球球或小球球。令人惊奇的是,这些以女孩性别和男孩生殖器命名的孩子们,都能被准确地分辨出来。这大约是当地人的特异功能吧。
当然,这些名字的主人在正式场合都有官名,也就是大名,比如结婚、上学或者在一些婚丧嫁娶的礼簿上。
但陈女子就是陈女子,她没有官名,这个遍地一抓一大把的名字,伴随了她的整个青春时代。
02
陈女子永远忘不了自己被抱走的那一天。
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一个清晨给了她一只糖果,是那种有着鲜艳糖纸的水果糖。她轻轻地剥开糖纸,小心翼翼地把那块从来没有见过的食品放进了嘴里,甜中带酸的味道进入了她的每一个毛孔。那张糖纸,被她无师自通地折成了一个跳舞的穿着裙子的小女孩。
糖果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跳舞的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就随着陈女子的手,进入了陌生女人的怀抱。没有不舍,没有哭闹,甚至还有一点点兴奋,陈女子就这样离开了她生活了五年的家。
多年以后,陈女子还能想起那块糖的味道,也许在那个时刻,她的潜意识里天真地以为,她是去吃糖的,天天都可以吃糖。她并不知道,她的苦日子刚刚开始。
03
陌生女人身材高大,常常穿一件分不清颜色的上衣。但她的声音辨识度极高,可以穿透村子的任何地方。在那个没有电话的年代,她本身就是一部行走的电话,只要她的拨打模式一启动,不管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陈女子就会颤抖着第一时间出现在陌生女人面前。
离开那天,母亲让她把陌生女人叫姑姑。她没叫,姑姑也没责怪。可那天以后,姑姑说,你应该叫我妈妈,你现在就是我的女儿了。
陈女子说,我有妈妈,我要回家。
姑姑说,我就是你妈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陈女子还没有明白,她说,这里怎么能是我的家呢?我妈妈都不在这里。
姑姑彻底愤怒了,她的鼻子、嘴和脸突然变形了,她用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吼了两个字:“闭嘴”!
于是,她闭嘴了。从此,她也没有把这个女人叫过妈妈。
04
幸运的是,不久以后陌生女人就再也没有让她改口叫妈妈。陈女子就像母亲介绍她们时那样,叫她姑姑。
姑姑再没有逼她叫妈妈的原因是,她怀孕了。
姑姑多年膝下无子,加上陈家生活拮据,多一个娃就意味着多一张嘴,陈女子就被抱来了。姑姑的夫家姓张,在还没有把陈女子改成张女子的时候,姑姑居然神奇地怀孕了。十个月后,姑姑会生一个真正的张女子或张球娃。谁也不会想起,陈女子是不是应该改成张女子,反正平时,大家只笼统地称她为女子。
直到到十七岁嫁人时,她才被论证到底应该姓陈还是姓张。张家对她的身份似乎没有什么要求,姑姑说跟我姓吧,于是她就还是陈女子。这是后话。
陈女子在张家的生活逐渐不平静起来。因为在未来的几年中,姑姑陆续为她添了一个弟弟、两个妹妹。
05
不幸的是,她非姑姑亲生,她还嘴硬,不仅不把姑姑叫妈妈,也不会甜言蜜语。事实上,大部分时间,她把她什么都不叫。更可怕的是,她还长得丑。
本已不受待见,再加上又丑又硬,所以她永远有干不完的活,还常常吃不饱饭。
干活和饿肚子是那个年代的常态,很多人都经历过。但陈女子比哪个弟弟妹妹干的活都多,比哪个弟弟妹妹都吃的少,比哪个弟弟妹妹挨的打骂都多。
她给弟弟妹妹们接屎倒尿,她去地里挖地除草,她洗衣做饭,她挑水劈柴,她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地劳作。
有一次,她因为太困失手打掉了一个碗,姑姑用一根手指顶着她的额头说,以后这就是你的饭碗,于是她吃的为数不多的饭都是用一个勉强称得上碗,并且时常有割破嘴的危险的容器盛着的。有一次,弟弟揪她辫子,姑姑说把那些该死的头发都揪掉才好,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频繁被揪的缘故,反正她的头发是一天比一天稀疏起来。
她们说她是丑八怪,她们说她是饭桶,她们说她是抱来的,她们说她死了才好。她也知道她是抱来的,她明白,在这个家里,她一直都外人。所以,只有勤苦一点,她才能不至于饿死。
就这样,在白眼、屈辱、隐忍和对母亲的思念中,陈女子一天天长大了。毫无疑问,她长成了一个又矮又丑的干瘪女子。
06
这个干瘪的苦难的女子,没有人愿意娶她。这对一个十六岁妙龄女子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耻辱。
在她十六年来漫长的记忆当中,有很多令她一辈子也不愿回忆的事,然而如今的耻辱令她痛不欲生。
她听说她在陈家的姐姐已经成家,她在陈家的妹妹也有好多人来提亲了。但她不属于陈家。
她也不属于张家。每次媒人为她带来的人,一看到她便皱起眉头,然后客套两句就走了。有几次,媒人说人家看上张家的妹妹了。
张家的妹妹比她小三岁,人们都说妹妹长得像戏里的演员,但陈女子觉得妹妹娇气得很,动不动就说自己晒黑了,还说得抹点棒棒油才行。
但不得不说,妹妹的皮肤真好。当地是出了名的出白娃娃的地方,姑娘们比其他地方的水灵。妹妹开始发育了,有的部位已经掩饰不住地生长起来了。不像陈女子,人们只记得她劳动时浑身泥土的样子。
每一次媒人摇头出去之后,姑姑就恨不得把她扔出去。她说当初也算是眼瞎了,抱了这么个晦气的货,现在来丢人现眼。
07
经过了无数次的被嫌弃,十七岁的某天,张家来了一个谢了顶的中年男人,说可以把陈女子领走,条件是不给彩礼。
陈女子就这样出嫁了。
这样一门婚事,娘家没得到一分钱的彩礼,自然是一万个不高兴,更坐实了陈女子十多年来作为赔钱货的存在。男方家也不高兴,他说在遍地是美人的地方捡了个没人要的,连个陪嫁的东西都没有。
可是,最不高兴的陈女子,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她的命运,从来都是被安排而来的。毫无征兆地,她从一个备受冷落的家到了另一个备受屈辱的家,现在又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家。
这些,都是别人的家。
她以为嫁出去,就可以不再看张家人的脸色了,最起码能像个“人”一样活着,然而这样简单的愿望还是破灭了。
08
领她走的这个男人,又懒又馋,品行也不好。因为把邻村的大姑娘糟蹋了,这个四十岁的男人,有十年的时间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
刚开始,陈女子并不知道这些事。不过,她能感觉到村里人看她时异样的眼神,有时他们会议论些什么,一看到她就笑着四散了,她也能感觉到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男人都躲着走。
男人的家里,只有一间破败的泥房子,房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和半个炕。没错,他的炕塌了一半,他们就睡在另一半没塌的炕上。他动作粗鲁,她也睡不安稳,每次半夜他情绪一上来,她就觉得这一半很快也就塌了。有几次,她梦见自己睡在一堆夹杂着火星子的土里。
没有伙房,也没有灶台。陈女子要做饭,找不到案板、灶火。他说用火盆也能烧熟,放桌子上也能切菜,哪有那么多穷讲究。陈女子说,擀个面、蒸个馍,总得有个案板吧,他说要找你自己找去,不吃面又不会死,你就不会弄个肉吃,这个不愿意那个不愿意,没球本事还事情多得很。骂完就扬长而去了。
09
他经常好几天不回家,不是喝酒就是赌博。陈女子彻底不指望这个男人了。
她自己垒了个灶台,虽然四面跑烟,但总算有个灶台了。可男人回来,却老大不高兴,说你这个死婆娘,看不起老子,嫌弃老子,给老子上眼药。
塌了的炕,陈女子自己实在不会盘,就去央求村长和邻居,他们见她可怜,帮她把塌了的炕盘起来,把灶台收拾好,还给她找来了一个旧的案板。
可是男人更愤怒了,他说陈女子勾引汉子,盘好了炕不知道准备让谁睡,一边骂一边打,打得她半个脸都是肿的。到了晚上,便又疯狂地折磨她,边折磨边用最下流最恶毒的语言侮辱她,说这个炕就是罪证,完事了又开始打。
男人的口头禅是“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他说女人都他妈是骚货,只知道勾引男人,所以必须打。
陈女子的肚子也不争气,两年了也没有动静,这又多了一个挨打的理由。她的身上几乎就没有好过,就是怀个娃也恐怕早给打掉了。有时候她也想,要是有个娃,说不定他就不打了。
然而事实上,她的隐忍只能让他变本加厉。他竟然领了一个女人回来,当着她的面,把女人的裤子脱了。
过了很久,她才知道,那个女人是他在路边捡来的傻子。那晚,陈女子羞愤地离开了那个家。
10
她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怎样逃着离开的,但她清楚地记着,她不知道该去哪。
她在外流浪了七八天,又冷又饿,捡垃圾吃,睡在墙角,终于生病了。她不得不鼓起勇气敲了娘家——也就是张家的门。
姑姑给她开了门,听了她的叙述后,给了她一个黑馍,给她换了身衣服,说你走吧。嫁出去的姑娘,赔钱也就算了,现在还跑回来,我们丢不起这个人,回你家里去。
这一次,陈女子没有哭。她的眼泪早已经哭干了。
但是,她没有再回姑姑所谓的她的家。她去了五岁时离开的那个家,她的母亲那里。
十几年来,她没有再回过那个家,但是她去过那个村子,离得不远,她跟姑姑给别人家搭礼时去过。那个时候,只要有婚丧嫁娶,姑姑就蒸几个黑馍作为贺礼,然后把一家大小都领上去吃酒席,大家都这么做,倒也不怕人笑话,也并不稀奇。
她在酒席上看见过母亲,母亲给她悄悄塞点吃的,就快速地走开了。她也看见过母亲的丈夫,她的亲生父亲在她不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她就有了一位继父。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母亲一个亲人。
她相信,母亲会疼惜她。所以,她最终还是去找母亲了。
11
母亲看到她,放声大哭。
她把家里能吃的都给她拿了出来,把最好的衣服拿给她穿。她们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会以这种方式相聚。
好景不长,她的继父嫌她丢人,还嫌她吃白饭,弟弟妹妹们也不给她好脸色。继父甚至要把她送回那个令她生活在梦魇中的男人家中,因为母亲的坚决反对,继父才没有再提起。
但是,那个男人上门来要人了。他满身酒气,满嘴污言秽语。无论他如何撒泼,母亲都坚持说没见过陈女子。他声称,要是不把人交出来,他就不走了,让他走也可以,给他一笔钱。
闹了几天,公安来了。
傻女人失踪的事被家里人发现后,就报了案。一路查下来,就找到这儿了。男人诱拐妇女并强奸,又被抓走了。
这下,终于太平了。
12
太平的日子里,陈女子想着就这样跟母亲相依为命,了此一生。这段时间里,她学会了秦腔。继父常常抱着一个破旧的收音机听秦腔,她第一次知道,在苦难的生活背后,还可以有秦腔这样的存在。那充满力量感的声腔,为她阴郁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微弱的阳光。
虽然除了母亲,这个家里的人都不喜欢她。但因为可以听秦腔,她觉得这个家是那么温暖,继父在她眼里也是个有温度的人了。
那年的春节,村子里要排社火。除了旱船、舞龙、花灯这些传统项目外,继父组了个戏班子,在全乡巡回演出,她作为壮劳力,跟着帮忙做饭搬东西。有一次,做着饭她一高兴就唱开了。这一唱不要紧,唱旦角的乡党不高兴了,她的嗓子真好。
她没指望上台,但谁也阻止不了她偷偷地唱。做饭的时候唱,干活的时候唱,高兴的时候唱,不高兴的时候唱。无论如何,只要唱,她就只专注于唱的过程,她在享受和体验这个过程。
社火队到青石村的时候,旦角演员突然感冒,嗓子没声了,但是她推荐了陈女子。上台,陈女子还没有自信,唱词的意思她都不太懂,也跟不上伴奏,她不敢。大家也都说不能冒险,但是继父说,不试怎么知道。经过连夜排练,陈女子第一次上台唱戏了。那也是她唯一的一次上台唱戏,虽然很草率,虽然是草台班子,虽然表现也相当一般。但是,这一次的登台,给了她命运的转机,更给了她新生的勇气。
13
过完春节不久,居然有人向陈女子提亲了。
对方是一个英俊高大的小伙子,比陈女子还小一岁。不但高中毕业,还考上了省里的中医学校。
条件这么好的小伙子,怎么可能看上年龄大、不好看还嫁过人的陈女子呢?
自然不是没有原因。小伙子家的条件,实在太差了。不光是经济条件差,当时的农村,谁家的经济条件都好不到哪去。他们家是人多。
他们家大小六口人。六口人也不算太多,但是这六口人太特殊了。小伙子是家里的顶梁柱,其他家庭成员分别是一个经常发疯的妈妈和四个年龄尚小的弟弟。弟弟中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只有五岁。
小伙子姓李,青石村人。他的父亲性格强悍,在一次运动中被好友出卖陷害,冤屈离世。突然的变故让他的母亲精神崩溃,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越亲近的人越不相信。母亲的病,正式的名字是精神分裂症,同时有被害妄想。
作为长子,李青年义无反顾地扛起了家庭的重担。父亲去世那天正好是腊月二十八,所以一直到老,每到过年,他都显得郁郁寡欢。
他把中医学校的通知书看了又看,终于在一个泪如泉涌的夜晚,他把这份承载了他全部梦想的通知书郑重地收了起来。他决定,不去上学了,他要给自己找个媳妇。
14
生活又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姑娘们一看他的人,都一百个愿意,但一听他家的境况,就都打退堂鼓了。
甚至从小他家有个通家之好,也就是对方家里老小跟他家里老小都非常交好,以至于他跟那家的小女儿已经订了亲,他俩也两情相悦,本想他中医学校毕业就结婚的。然而世事难料,他父亲突然离世,留给他老的老小的小的一大家子,人家再不承认有过婚约一事。
不但没有姑娘愿意进这个家门,而且孤儿寡母,生活困窘,处处受人欺侮。假如放到现在,十八九岁还是父母的宝贝疙瘩,而他却要独自照顾疯母和幼弟,有几次他枯坐灯下失声痛哭。
直到那次社火队来,他在别人的风言风语中听到了陈女子的事。他想,这个可怜的女子也许愿意进他的门。他不在乎外貌,不在乎议论,只要品性端正。
15
看到李青年的一刹那,陈女子动心了。但她又犹豫了。经过了上一段婚姻,她对婚姻不敢抱什么希望。
但李青年说了一句话,让陈女子觉得,即便未来有多少艰难,也值得一试。
他说你和我一样是个苦命的人,我知道你喜欢唱戏,我可以教你认字学戏文。
这句话算不上华丽,更算不上甜蜜,但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人心动。她第一次觉得,有人会为她着想,有人用尊重的语气跟她说话。
同样没有彩礼,没有结婚典礼,但这一次,她有信心。
16
李家的生活充满了挑战。
吃是很让人犯愁的事,都是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年龄,况且没油水,吃的又多,好不容易蒸一次馒头,放凉了才敢拿出来。最小的小叔子,才五岁,她就是当妈的角色,其实对每一个小叔子来说,从某种意义上,她就是他们的妈妈。
他们的妈妈,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经常怀疑有人要害她,还要害她的亲人。所以她会本能地保护自己、保护家人,问题是她并不是每次都能准确地分辨谁是亲人。所以,实际的情况是,经常毫无征兆地用各种工具伤害他人,有时是烧火棍,有时是铁锹,有时是菜刀。在难得的稍微清醒的情况下,就像大梦初醒的人,突然醒来,发现世界变了个样,大约是难以接受吧,她又会自残。
当发现家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陈女子时,她的病发作得更加频繁,令陈女子难以应付。陈女子对她越好,情况越糟,这让她心力交瘁。但是,她必须保护好自己,更要保护好孩子们,还有心智失常的婆婆,不能让她伤害到自己和家人。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有一次她刚烧炕的工夫,婆婆把最小的孩子烫伤了,从此更让她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
穿也是一件难事,衣服补丁摞补丁也还能穿,大的穿完小的也还能穿。但所有的鞋,都得一双一双地做出来,通常一个孩子穿完,除过尺码不合适外,已经破得不能再破了。回忆起过去,陈女子总能想起每天晚上坐在油灯下做鞋的情景,她常常整晚整晚都在做鞋,好像永远有做不完的鞋。为了省油,有月光的时候她会在月光下做鞋,她的眼睛不好,就是在那时候造下的根。
17
她喜欢做鞋的时刻。每到夜晚,全家大小,都会围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她做鞋,李青年和孩子们看书、学习,婆婆也难得的安静。这样的场景,在那个时代的农村,特别是在他们那里,是难得一见的。
李青年也没有食言,他每天上工时,都给墙上写两个字,教她认读,晚上回来再教她写。没过多久,她就已经把《四郎探母》的唱词都认会了,有一部分还能写下来。李青年甚至还给她起了一个正式的名字——陈云霞。他说,我们的日子虽然很苦,但我们要向天上看,往远看,没有什么事是撑不过去的。
有了新名字的陈女子,再也不叫陈女子了,她成了嫂子,现在,他成了真正的母亲。她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不白也不胖,但很健康,后来事实证明,也非常聪明和孝顺。
李青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几个弟弟和两个儿子都培养成大学生。这些男孩子,个性都很强,不服软也不服输,李青年于是常常跟他们斗智斗勇,在最艰苦的年代,再困难都不能让他们辍学或成绩落后,再困难学习资料和书一定是要买的。没能上大学是他的遗憾,其他人不能有遗憾。他和他的妻子——陈云霞,用尽了毕生精力,实现了他们的愿望。
李青年变成了李中年、李老年,四个弟弟和两个儿子都陆续考上了大学,在外娶妻生子。在漫长的岁月里,婆婆的病情也逐渐好转,有时还跟陈云霞聊聊天,弥留之际,她甚至向陈云霞说了一句:“苦了你了”!
那一刻,陈云霞再也控制不住内心复杂的感受,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出,然而她的身体却无比轻盈。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了头。
天边如火,灿若云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