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在路上

藏地支教|漫长人生路,竭力伴你们多行几步

2018-01-15  本文已影响0人  洛桑和衮衮

学生不见了很多,我从他们冲下山来的第一眼就看出。

大多数是已经完成达科部分的学业,去了更大的佛学院深造。也有几个由于种种原因暂时待在家。这才意识到,他们并不会永远停在那里等着我们。所以今年多做了不少事,包括记录学生详细信息、存下父母电话、家访等。

每次支教结束,分别总让人难熬,只能用“来日方长”安慰自己,再巴望第二年的来到。

而今年在中途我就成了哭鼻子大王,还把这些佛家小娃娃也给带得脆弱了起来。因为出于某些原因,有几个孩子被安排去了乡小学读书,要离开寺院。

刚刚得知消息那几天,小喇嘛们老爱逗我,说自己也得去,见我作势要揍人了,又赶忙哄着我连说不去的不去的。只有真正要去的几个从不开玩笑,还在一旁红了好多次眼窝。有时候我揉着他们脸问去不去,能不能不去,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机灵的孩子就教,“不去zei,不去zei”,意思让他们跟着说“不去”。

格尔盖是第一个走的,姐姐来接的他。当时只听说他姐姐来了,没搞明白,也没见着人。一转眼就见他们快步出了教室,另有一个孩子帮忙抱铺盖卷。我忙追上。

一床垫子,一两床毛毯,一个装着酥油和糌粑的塑料箱子,便是孩子们在寺院生活过的全部证据。

姐姐和四郎财仁走在前面,我和格尔盖走在后头,我一手把箱子夹在腰边,本来想去牵他,但他小手里还各攥着一件换洗上衣。就有时候摸摸他头,有时候捏捏他脸,走到寺庙背后无人的地方时弯下腰去飞快亲了口他的小脸。

格尔盖是我和洛桑都好爱好爱的孩子,去年并没有上我们的汉语课,因为年龄还不到十岁,小娃娃都需要先专心学好藏语。

我俩是在第一次耍坝子时候注意到他的。当时大家一起玩瞄准游戏,远远儿的有一根枯树枝,孩子们就把空饮料瓶倒插进去,再捡来石头投掷。格尔盖就跟一个空瓶子杠上了,立志要保护好它,用尽了各种办法寻找了各种角落掩藏它,还得不断面对别人的蓄意破坏……他就这样跟那个空瓶子玩了一个多小时,我和洛桑全程观看,笑得腮帮子疼。从此便迷上了跟他玩耍。

以为有摩托车来接,结果我们一路走一路走,竟直接走到了他家。

我从来没有在进入一户藏人家时心底疼疼地生出悲悯:怎么会这样穷。

藏人天性好客,自己睡的屋子再简陋都无所谓,但大厅总能有招待客人用的沙发和桌子,水壶、水瓢、画得精致的碗将橱柜摆得满满。

这个房子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

土坯房,一楼照常是堆放柴火的地方,比别家小很多,角落里停着一辆破旧的摩托,再没有剩余空间。随木板梯子上楼,最先看到的是干干净净的灶,地上一块皱皱的布,托着几只小碗。靠窗那面地上,两个木板框子围出来的小床并排在一起,床宽不足一米,连接处有一个上了年头的小转经筒,老人就坐在那里念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另一个房间里,两头各摆一张垫子便是床,角落里还有一个麻袋,里面装着几床毛毯。

我们在门外等了很久,年迈的奶奶来开的门。或许是外婆,格尔盖没有父亲,是我们班上没有父亲的六个孩子之一。所以他家也不像其他很多家一样孩子成群,除了来接他的这个姐姐,还有一个姐姐,在草场上和阿妈一起放牛。

进屋后老阿妈让姐姐把垫子、毛毯、箱子都放到柴火堆上。格尔盖让姐姐打开箱子,把本子拿了出来。那是前一天洛桑坐已经毕业学生的摩托车去乡里买菜时给孩子们新买的本子。按照惯例,每个人都找我在封皮上写了名字,今年我还郑重其事地同时写上“一年级”或“二年级”,他们都很为自己所在的班级自豪。

该走了。我几次挪到楼梯边又快步走回揉几下格尔盖的小脑袋瓜。格尔盖坐在地铺的最里边,垂着头,无措地把本子翻来折去,里面有我帮他把每一行开头、后面他自己写得不规范但用心的拼音字母。

孩子们始终被很多人深深爱着,他们从来不可怜,这点我一直知道。然而那个时刻,看着他小小的一只蜷在那里,头一次感觉到,他是多么的孤立无援啊!

回到教室后他们已经开始吃馒头。我一边给洛桑描述,一边控制不住开始抽泣,尽量把头埋深。平时几乎不在他们面前哭的,他们那些让人心疼的地方都充满奇妙的积极感,虽然常常惹得我鼻酸或眼底疼,但很少真哭出来。还好他们并不明就里,纷纷笑话我,“格尔盖没了,益西卓玛哭噢。”

洛桑努力安慰我,“他在学校里有一点好呀,伙食肯定比这里好,能长个儿。”我却更加伤心,是啊,这么小的一个娃娃,在那个空空的家里,无论营养品还是零食,对他来说无疑都是奢侈品……多喜欢他小小人儿的模样,又多盼他快些长大……

格尔盖走后没几日,学生们要放个小假。

我们一进教室,发现所有人都坐得乖乖的,藏语老师降拥师父在讲话。表情都有点严肃,不知道在说什么。突然听到嘎桑多吉名字,还偷偷逗了他一下,问是不是又被批评了(虽然他根本听不懂)。

降拥师父讲完话了,我们上去问他是否有事情发生。也没几分钟时间,突然有人跑来告诉我“嘎桑多吉没了”,跑到窗口一看,嘎桑多吉已经走到了半山。一手提着小箱子,一手把小包袱搭到肩上,从背影上看,扶着包袱的手好像还往脸上抹了两次。

我们开始上课。一数,不对,怎么少了两个。扫一圈,“给拉也回家了吗?!”结果给拉是牙齿坏了,爸爸来带去甘孜拔牙去了。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面对着黑板,正想着今天干脆复习算了,突然他们开始哇哇叫,“嘎桑多吉回来了!”原来他只是先把要带回家的东西拿到寺院边上舅舅家。

一扭头,嘎桑多吉弱弱地站在自己铺位面前,怯怯地朝我们这个方向望着。“过来上课啊!”我招手叫他过来。他蹬蹬跑过来,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哭,小肩膀直抖。他一哭我自然忍不了,只好装作给第一个上来默写拼音的人辅导,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

那天下午吃过馒头后他们便回家了。一窝蜂往山下冲,我也被几个人拉着手拖着一起狂奔。乌云笼罩着寺庙与山,虽然舍不得,我还是不停在赶他们快走。家住得远的孩子渐渐都跑出了视野,剩下七八个这里钻钻,那里瞅瞅,怎么都不愿意往前。

送出寺院很远了,雨点也大了起来,我知道只有我停下脚步,他们才会加速。我便止住,示意他们快跑,他们果然跑了起来,一边回头跟我挥手再见。

成绩最好的孩子之一仁真南加一直尤其懂事,这时竟大喊了一声“益西卓玛谢谢你”,其他孩子就也跟着喊了起来。他们边跑边回头,消失在一个大弯后,只剩下“益西卓玛谢谢你”仍旧飘荡在山谷里,外加一个哭成花脸的益西卓玛。

离开前一天,刚好又轮到十天一次的耍坝子。而耍坝子前一天,我大概是受了风寒,腰痛老毛病突犯,疼得弯不下也撑不直。平时耍坝子都是和他们一起走路来回,那天就破例坐了藏语老师的摩托车。

回程我们出发得晚,等摩托绕了几个弯上到马路上,孩子们早已抄近路也上了马路。汇合后,他们就开始在一旁跑。拉称把速度减慢,孩子们便一路陪着我们小跑,跑了整整几公里。进入寺庙后,其他孩子便分散玩去了,只有才让达吉还在继续哼哧哼哧跟着。我一个劲跟他说太辛苦了,不要跑了,他一边大喘着气一边脸笑开花地说不辛苦,脚步始终没有停下。

上教室的泥路很颠簸,摩托速度变得非常慢,我便伸手去牵才让达吉,拉着他跑。其实也就牵了他几十米,转弯时怕他危险就放开了手。然而从我牵他开始,才让达吉更累了,因为除了继续奋力奔跑,他还不断说着“益西卓玛谢谢你”,一直到进了教室,他一共跟我说了不下十遍谢谢。

这样的小朋友,值得我们爱和保护,千千万万遍。

《德米安》里有一段话我常常拿出来品味。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通向自我的征途,是对一条道路的尝试,是一条小径的悄然召唤。每个人都是自然向人投出的一掷。所有人都拥有同一个起源和母亲,我们来自同一个深渊,然而人人都在奔向自己的目的地,试图跃出深渊。”

在这条通向自我与众生的漫长的道路上,庆幸拥有彼此。

身旁有他们时,恰如木心所言: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本文写于2017年支教结束后>


幼稚侠侣 藏地支教 羁旅天涯

我们是喜林院的洛桑和衮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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