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守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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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每一个守梦的人
第一章,梦开始
张湾村张志里家的大闺女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张志里高兴得一夜未眠,无数次走到闺女床前,用模糊的双眼看着熟睡中的梦。
天刚蒙蒙亮,张志里就蹬着破旧的三轮车去了集市。第一件事就是买挂很大很响的鞭炮,他要让十里八村的人都能听到他家放的鞭炮声。接着,他去农贸市场买了四十斤猪肉和一些蔬菜。一缕晨光从农贸市场透明的屋顶照射进来,张志里急匆匆地蹬着三轮车往回赶。村口路过王婆子的小卖部,张志里跳下三轮车,健步如飞地跑进小卖部,搬了一箱金六福,顺手拿了一条玉溪香烟。“这些应该够了,来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张志里在心里盘算着。
“喂,你个杀千刀的张志里,上次拿我家的东西还没给钱呢!这次还赊账。”张志里使劲地蹬着三轮车,跟没事人似的往前跑,时不时扭过头,笑嘻嘻对王婆子说:“王婆子,放心好了,都是老相好了,有钱了我第一个还你,今天家里有喜,别忘了来喝两盅。”“谁和你是老相好了,你个臭不要脸的,喝你两盅,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钱,不去。”王婆子肥大的嘴唇口水四溅,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主。
张志里回到家,把屋里正在熟睡的闺女梦和成叫醒,让她们去帮忙择菜。然后,拿着扫帚去了自己的屋,使劲敲打着儿子真的床沿,一直敲到他悻悻然穿好衣服。张志里拉着他去了厨房,真把昨天劈好的柴堆到灶台边,坐在小凳子上,一根一根地往里塞。炊烟袅袅升起,像白狐的尾巴,一直快到晌午时分,白狐的尾巴还没有消失。
“真,别填了,快去叫你张志园叔,张海峰爷,还有村长,张麻子,……,见人就叫就是了,说你姐考上了市高,她可是咱村第一个考上市高的,一定要让他们过来喝两盅。”张志里满头大汗地说着,黝黑干瘪的脸庞被汗水浸湿得像打了白蜡似的。真用破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拿了一个馒头就跑了出去,张志里还在用粗糙的大手翻动着青椒炒肉丝。
“爹,你别做了,都满满的两桌了。”带着黑框大眼镜的梦跑过来对张志里说。
“多做几个硬菜不妨事的,万一来的人多,再添几个凉菜又可以拼成一桌。”梦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呆呆站在那,看着骨瘦如柴的张志里。
”唉,梦呀!你别站在这啊!赶快去把烟酒摆好,等会来人了,鞭炮一放我们就开席,你字写的好,等会谁拿了多少钱,都给记好了。”张志里忙碌地说着。
晌午了,大伙的烟囱也没看到白狐的尾巴,可怎么还没来人呢?真这家伙有没有通知大伙,张志里在门口东张西望,焦急地等待着。“别看了,你就是眼睛看瞎了,今天也不会有人来的,村办事的孙子剔毛头,大伙都去他那吃酒席了,谁还会来你这,吃你那寒碜的酒席。”说话尖酸刻薄的是住在对面的李萍,因为地基的事和张志里成了死对头。总是见缝插针地贬低嘲讽张志里,张志里也很无奈,李萍是个不讲理的泼妇,把她男人治得服服帖帖,从不敢在人前多说话,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谁还敢去招惹她。
可张志里就不怕她,张志里虽然活的窝囊,但他生平最讨厌别人,当着他的面,数落他,你背地里骂他穷鬼,书呆子,二百五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张志里也不惯着她,开口就怼她:“你个疯婆子,脸黑的跟蛋子似的,我哪里寒碜了,我家猪吃得都比你好。”
“哼哼哼,还不寒碜,看看你那酒孬的,再看看你那三间破房子,不是你爹给你盖好的,你连个窝都没有,和我家的小洋楼能比吗?和你做邻居我都觉得丢人现眼。”李萍气得鼻子直冒烟,说话也不藏着掖着了。
“我家是穷了点,但是我家有个市重点高中的学生,你家有吗?”张志里回头看看还在摆放碗筷的梦,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市重点高中怎么了,你还不是我们村唯一的一个初中毕业生,看看你现在,村里的光棍张志园都比你有钱,学上的高有个屁用,再看看我们家的两个闺女,出去打工没几年就给我们盖了小洋房,你打肿脸充胖子,穷的叮当响还花那么多钱送三个娃去私校,活该你个穷鬼。”的确,张志里家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孩子的读书上了,要不他也不会这么穷。
李萍指着张志里家的破房子,手不停点啊点啊!张志里此时也无力反驳了,自己家的三间破房子摆在那了。
“好,好了,志里,李萍啊!你,你们别吵了,李,李萍,她,去,去村办事那里,我等会去你,你那里,不就得了!”李萍的男人张志才吞吞吐吐地说着。
“你敢,志才,你今天长本事了是吧!我叫你一起去村长家,你要去志里家,我不是要多送一份钱,你去也可以,别想从我这拿走一分钱。”李萍恐吓地瞪着张志才,一副吃人的样子,张志才立马乖乖地缩到李萍身后。
这时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真,你回来了,你叫的人呢?”“爹,那,村办事家昙娃剔毛头,大伙都到村长家了,所以,所以才……”真大汗淋漓地说着。“好,知道了,赶快去洗把脸吧!”张志里深邃的眼窝有点模糊不清。“和你说了吧!不会有人来,你还不信。”李萍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得张志里真想割掉她的乌鸦嘴。
“志里哥,开席了吗?”来人是张志园,张志里从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也是他的堂弟。张志园长得不是很好看,满脸的胡茬,永远咪着的小眼睛,和驴差不多的长脸,人还特别老实,不爱说话,以至于四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对象。
“谁说没人,这不是来了吗?”张志里看着张志园对李萍说着。“哼,懒得理你,志才,走,去村长家吃大席。”说完,带着张志才一摇一摆地走了。
“志里哥,李萍那个泼妇又给你不痛快了吗?”张志园关心地问着。“志园,小事一桩,别理她,走,我们放炮去,今天就我两个,不醉不归。”说完,两兄弟互搭着肩膀进了屋。
劈劈啪啪,果然,钱没白出,十里八村都能听到放炮声。紧接着,村办事家的炮也响了,和张志里家的也差不了多少。
开席了,一桌五个人围在一起,另一桌空荡荡的。张志里给张志园酙满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递给了梦,让梦给在市里当清洁工的妈妈发个视频,告诉她:“我们开席了。”
“喂,妈妈,你吃饭了吗?”视频中一个穿着棕红色的外套,头戴绿色鸭舌帽的中年妇女笑嘻嘻回答道:“是梦啊!吃了,妈刚吃过,现在是休息时间,妈在大树下乘凉呢!你们吃了吗?”
“妈,我们正在吃着呢!你看爸给我们做了很多很多好吃的。”梦高兴地立马切换摄像头,来回晃悠着给妈妈看满桌的菜肴。
梦的妈妈喝了一小口水,干瘪的嘴唇轻轻蠕动着:“是挺多的,你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习压力又大,要多吃点啊!等你到市高了,妈妈就能经常看到你了。梦,你是好样的,好好学习,将来你要第一个完成你爸一直守着的那个梦。”
“妈,我会的,你也要多吃点好的,看你瘦成什么样了。”梦和她妈聊着聊着都哽咽了起来,怕被张志里听到呵斥,她们也就都挂了视频。
院子里,椿树上的知了不停歇地叫着,娃儿们都吃饱回屋看电视去了。张志里和张志园哥俩还在推杯换盏,喝得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一会儿嘻笑,一会儿怒骂,一会哭泣,多少滋味都融入到酒里。今天,是,张志里近二十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他守候着的那个梦,既将被浇灭的梦,又开始了。
第二章,梦点燃
夜晚,窗外漆黑一片,蟋蟀在墙角旮旯里没完没了地叫,吵得张志里怎么也睡不着。都说酒能解千愁,喝醉了一躺什么也不会想,可在张志里身上却一点也不灵验。张志里不是为了白天没人喝喜酒的事发愁(这种被人看不起的事他早已习以为常),他是在为钱的事发愁。梦上高中要花很多钱,成和真也要几千块的学费,钱从哪里来呢?家里除了几头猪外,也没什么值钱的了。自己守候的梦,既然想要子女去实现,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娃上啊!
“还好离开学还有两个月,到时候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张志里蚊子一样的嘀咕着。他很喜欢鲁迅小说里的阿Q,他认为自己要想好好地活着,必须要有阿Q的精神。既然自己是阿Q那就安心地睡觉吧!翻来覆去还是没有睡意。真的呼噜声平时都是他的催眠曲,如今也变成了令人烦躁不安的音符。
张志里圆睁着双眼看着漆黑的夜,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
那时的他刚进入中学,年轻气盛,英姿飒爽,在班里还是班干部,甚得老师的器重和同学们的喜欢。教他们语文的是个外县来的瘦高个李老师,方方的脸,剔着大平头,深窝着的眼炯炯有神,还有那被烟熏得金黄的牙齿,见他第一眼我就不太喜欢他,但是他讲课特别有意思。每天早晨第一节是语文课,同学们还没到齐,他就用宽大的手掌在黑板的角落里写上一首唐诗或宋词,然后让同学们跟着读几遍,能背更好了(我能有那么多诗词容量多亏了那个时候的积累)。李老师每天写一首,写的时候从不看书本,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诗词。他讲解课文也很有意思,几乎要用掉一节课的时间去介绍作者,介绍作者好的事,八卦的事,反正什么都讲,我们听得是津津有味。
他写的古诗词我是不背的,读读就拉倒了。但是从那节语文课开始,我就改变了对文学对他的看法。那天,太阳光暖阳阳的照进教室,他穿着满是粉笔灰的黑西褂,驼着的背不用低头就能用下巴压住厚厚的一叠作文本。他把所有的作文本放到桌子上,拍了一下手上的粉笔灰,拿出最上面的一本作文,大声地说:“这次命题作文“故乡的歌”写得最好的就是我手上的这本,张志里同学写的,写的非常好,非常优美,我来给大家读读:“家乡美,……”李老师富有深情地读着,我在下面激动地双腿不停地抖动着,上学以来第一次作文受到表扬。
“……唱一首故乡的歌,故乡如歌。”
“啊!这结尾的神来之笔好像不是我写的吧!这句肯定是李老师给加上去的,妙,实在是太妙了。”我在心里嘀咕着。李老师读完了,接着点评我的作文,点评得头头是道,连我都不知道我的作文有这么优秀。
“今天的好作文就讲解到这,下面我宣布: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有张志里担任,他在文学上很有天赋,我相信他能担此大任。”说完,同学都投来羡慕的眼光,那是我人生中最骄傲的时刻。
从此,他点燃了我的文学梦。
黑板上的诗词我每篇都用心地背下来,没事地时候我就看文学书籍,写作文总是改了又改,看到路边的花花草草,脑子里灵光一闪,马上蹦出一篇好文。那个时候,我感觉我就是鲁迅,就是巴金,就是徐志摩,就是沙士比亚。
那天放学后,我收完作文本急匆匆地去了李老师的办公室,李老师不在,坐在他对面的王老师告诉我,李老师去宿舍了,让我把作文本抱过去给他,他晚上批改。我抱着作文本就去了李老师的宿舍,推开门,他刚好在写毛笔字。
“哇,李老师,你屋里这么多书啊!”我进屋第一眼就差点惊掉了下巴,李老师的屋里全是书,就像一个小型的图书馆。
“这些书都是我一点一点攒的,你喜欢可以拿几本看看。”
“好的,谢谢李老师,我想借本《呐喊》看看。”说完,他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呐喊》给我,我爱不释手地捧着,扭头又看了一下他写的字,“写的真是太漂亮了,李老师你还会写毛笔字啊!你跟谁学的啊?”我惊讶地赞叹着李老师的好字。他也看了看自己的字,眼里充满感激地说:“我读高中的时候我语文老师教的,他不但毛笔字写的好,还是个作文章的高手,当年他还帮我发表过一篇文章,得了二百块钱的稿费,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得稿费,也是唯一的一次。”说完,他略显颓丧。我不明就里地说:“哇,李老师,你还发表过文章啊!”我当时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
“这没什么,你要是想也可以,你很有文学方面的天赋,只要你心中有梦,将来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张志里,志在千里,加油千里,我们共同的梦,我相信你,一定能实现的。”他轻轻地扶摸着我的后脑勺。就是因为这句话,点燃了我的文学梦,让我成为了一个守梦的人。
第三章,梦破灭
为了那个作家梦,我没事的时候就背诵古诗文(李老师说了,古诗文是中华文学的瑰宝,语文要想学的好,必须要大量地积累古诗文)。第一学期我就把初中所有的古诗文都背了下来。
有一节语文课,我们学习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李老师放下课本,就要抽检背诵的情况。第一个点到的就是我这个语文课代表。于是我胸有成竹地站起身,哼了哼嗓子,行云流水般地背诵着《桃花源记》,我的嘴就像机关枪似的,不带停顿地一气呵成。同学们都目瞪口呆看向我,李老师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转眼一年过去了,我升到了初中二年级。令我高兴的是,教我们语文的还是我最敬仰的李老师。那年,我更加勤奋了,不是单纯的为了成绩而勤奋,而是我彻彻底底爱上了文学。古今中外,只要是能找到的,我都会津津有味地拜读,到学校的垃圾桶去翻旧报纸,去收废品的张麻子那找废弃的书,有时候还能找到高中的语文课本,我就把上面所以的古诗文都背了下来。初三的时候,我的作文已经小有成就了,李老师答应我,只要是写的特好别好的,他就会帮我修改一下,寄到杂志社发表。有了这句话之后,我满脑子都是文学和作家,以至于其它的科目一落千丈,我那时就在想,要是活在古代就好了,只学诗词歌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还没等到李老师给我修改要寄到杂志社的文章,他就被调离到自己的家乡教书了。临走时,他送给我几本鲁迅的书,并嘱咐我说“志里啊!我离开这里,最舍不得地就是你,你是个有梦想,有天赋的好学生,只要能守住内心的梦,总有一天会实现的。”那天是我今生最悲痛的一天,我坐在教室的楼上,目送李老师孤单地离开,我的眼眶氤氲的连课本都看不清。“李老师,你放心好了,你守着的梦和我守着的梦,一定会成真的。”我在心里默默地向李老师保证。
梦终究还是破灭了。我的母亲因为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出来后就一直瘫痪在床。为了给母亲筹医药费,父亲东奔西走帮别人做工;我放学后帮母亲收拾完,立马去池塘里下地笼,摆夹子,抓黄皮,生活的重担压得我和父亲喘不过气来。中考成绩下来后,我毫无疑问落榜了。我哭得稀里哗啦,父亲安慰我说:没事的,没考上就没考上,你看人家张志宝小学都还没毕业,照样当大老板,挣大钱,不是非得读书才有出息。我懒得理他,他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思,我的梦,和他说了也是白说,我只能默默独自承受。傍晚,我拿着家里的小灵通,一股脑地跑到了河边。河流就像一条白色的丝带盘在绿油油的平原上,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
我瘫坐在草地上,拿出了小灵通,一下一下地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按完之后,我又立马把它删掉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他说,更不想让他知道:他充满期待的弟子,竟然连高中都没考上。我翻开短信聊天,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李老师,你好,我想你了,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没一会李老师就回短信了,“你是哪位啊?有话想对我说,你晚上打电话来吧!我家里有事正在处理。”我的泪水“滴嗒嘀嗒”落在手机屏幕上。直到晚上我也没给他打电话,我确实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是我又说不出来。
梦破灭之后,我很少读书写作,李老师送给我的那几本书也不见了踪迹,那个梦,我也只能守候着。几年后,我和同学翠结了婚,婚后因为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我们连生了三个孩子。我分别给他们起名:张梦,张成,张真,就是希望有一天他们能让我的梦,成真。
天已蒙蒙亮,张志里擦了擦氤氲的眼眶,起身拿起锄头就下地干活去了。
第四章,梦成真
转眼间到了娃要开学的日子,张志里愁得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停地打量着那几头还没有成年的猪,吓得猪也不敢出声了,张志里给它们吃,它们就吃,不给也不叫唤着呜吆(饿了)。
夜里,娃都睡着了,张志里被蚊子叮咬得火冒三丈,起身就出了门,他必须要搞到学费,不能再拖了。
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张志里不知不觉地到了村口王婆子的小卖部。小卖部关门了,村里夜间很少有人走动,王婆子也就早早休息了。“算了,不能找王婆子借了,我还欠着她家的烟酒钱呢!”张志里在心里思忖着。
村办事家的大黄狗汪汪地对着张志里叫个不停,真是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张志里就是再困难,也不会找村办事借的,看把狗吓的。那是十多年前的事,生完老三没多久,张志里拿着几千块钱去找村办事上户口。进屋时,村办事和几个乡亲在打牌,个个嘴巴叼着烟,把房间搞得乌烟瘴气。进屋后,他们把张志里当透明人一样,继续打着牌,张志里也不在乎,径直地走到村办事身旁,笑嘻嘻递上一根烟,说道“村办事,我来是想请你帮忙把我家老三的户口给上一下,我知道要交完罚款后才能上户口,你看,我钱都带来了,村办事,你说多少,我交就是了。”
“都一样,超生一个五千。”村办事肥头大耳的,说话连喉结都看不到。
“唉呀!张叔,你在家啊!”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人,是河边开沙厂的张大胆。
村办事看到胳肢里夹着钱包的张大胆来了,立马放下手中的牌,拿着烟迎了上去,“大胆侄,你今晚怎么有空来了?”
“张叔,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来是想请你帮忙办点事,就是你那不争气的侄媳,他妈的,又给我生了个女娃,这户口的事,还得麻烦张叔你啊!你看,这罚款要怎么交?”
“不麻烦,不麻烦,走,到里屋说去。”村办事撇了一眼张志里,带着张大胆就去了里屋。尽管他们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够低,张志里凭借着灵敏的听觉,还是隐隐约约听到,村办事要张大胆交四千块罚款。他妈的,足足比自己少了一千,张志里憋屈的直想捅死那两个王八犊子。从那以后,张志里发誓再也不和村办事家往来,可是,来不来往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张志里越想越气,拿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打向了大黄狗,这下可把大黄狗惹毛了,对着铁门一阵狂吠,张志里撒腿就跑了。
转遍了整个村子,每家每户都住着小洋楼,都比自己有钱,可是能借到钱的却寥寥无几。最后,张志里还是去了他堂弟张志园家里,看到张志园家凌乱窘迫的生活,他也没好意思开口,张志园也明白张志里深夜来找他的意图,便主动拿出二千块钱递到张志里手中,张志里也没说什么客套话,他知道说这些虚情假意的没必要,只有等娃有出息了,自己的日子好过了,再来报答他。
天亮后,张志里把家里的猪卖了两头,凑够了成和真的学费,梦的学费,她妈说:等发工资了她给。东拼西凑总算渡过了这关。娃们也很争气,成和真在学校都考进了全年级前五十,免去了一半的学费。梦更是历害,市高前十,学费不仅全免,因为是困难户,伙食费也免了。娃的优异成绩让村里的人羡慕不已,张志里也慢慢地抬起头做人了,逢人就说自己文学基因强大,娃们读书才这么优秀。
梦高三的时候,学校把她当成清北的苗子来培养。黄天不负有心人,梦以全市文科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北京大学。这可把全村的人激动坏了,不知道是忌妒,还是真心为张家喝彩,总之,大伙都很高兴,非要张志里大摆宴席,摆个十天十夜,张志里就是不摆,村办事找上门来,说摆宴席的钱村里全出,张志里还是不为所动,说不摆就不摆。
张志里每天昂首挺胸地走在大街小巷上,每个人见到他都恭维几句,就连他的死对头李萍也说:“还是志里有能耐,供出了一个北大生,靠我们家那几个没出息的娃,这辈子都别想了。”张志里也没搭理她,他现在不需要和李萍争辩了,他做回了真实的自己,已经不是阿Q了。几天后,县里的人也来家看望梦,门前人山人海的,就连外乡的也跑了过来。村办事像肥硕的哈巴狗一样低头哈腰跟着县里的人,县里来人了,实在没办法,张志里摆了两桌特意招待县里的人,能入席的人也就只有张志园和王婆子,连村办事都要站在张志里身后,看着他们吃。
总算扬眉吐气活出个人样了,自己苦苦守候的梦成真了,虽然不是自己实现的,但也算是心灵上的一种安慰。那天,张志里从紧裹着的包袱里翻出了李老师的照片,他深邃的眼窝笑起来还是那么的有学问。穿着新买来的西装,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在路口叫上一辆出租车,张志里就往光华县去了,去看望他日夜想见又不敢见的李老师。
经过多方打听,张志里终于找到了李老师的家,但是,李老师已经不在了。他儿子说:在离开他们学校的第二年就因为肺癌去世了。听到消息,张志里伤心欲绝,哭得稀里哗啦,大伙儿见状都不能理解,就是亲儿子也没这么伤心的,张志里那种复杂的心情他们怎么能体会的到。
张志里去小卖部买了一些纸钱和李老师最爱喝的酒,去了他老人家的坟头。张志里泪眼婆娑地陪李老师喝了一下午的酒,聊文学,聊生活,聊自己守候的梦,能聊的不能聊的,各种的酸甜苦辣,他都说给李老师听,念叨最多的一句就是:“李老师,我对不起你,直到今天才来看你,我不是不想来看你,我是没脸来,我辜负了你的期望,不过,我们守候的梦最终还是成真了,梦以全市文科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北大,她说她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
张志里到今天才幡然醒悟,支撑他的不是阿Q精神,而是梦,有梦才会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