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事家
歪脖子村离村口挺近的小胡同里面住着条狗,毛色不亮,品种不纯。不知道是谁家丢出来的,还是从隔壁村子跑来的——总之是一条毛色不亮,品种不纯的狗。没人知道它叫什么,也没人管它叫什么。总之它就整天徘徊在胡同口的老歪脖子树底下和土马路口。
“嘿,瞧瞧,又跟过来了。”刘老爷子扇着扇子,叉着腿坐在树底下的阴凉地儿,跟一群像他一样的老头儿评论着报纸,谈着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新闻、最新的政策和各类事件。老头儿们虽然都是退了休的村里人,成天也就好看个报纸、听个新闻,再加上都愿意在家里老太太和闺女儿子前面显摆显摆自己的见识,大家老是成天在这棵歪脖子树底下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叽里呱啦评论着大事。还真别说,日子久了,还就是评论地有模有样,头头是道的。
“这狗东西……”刘老爷子用蒲扇一指那条溜达过来的、村口住的狗,笑着给它一句,不像是骂,也不像是夸。“天天跑过来跟着瞎凑热闹,它还真能听懂了人话。”
“人家可是不得了,别看是条狗,咳咳……谈起时事来,它可比咱们还激动。咳咳——你瞅它不会说人话,嘿可说呢,咳——要是但凡它能说,指不定有什么高论!”马大伯一边清着肺管子里的极重的痰音,一边笑着赶紧接着话茬。把正谈论着的新闻话题,引到了夸狗的话题上面。
的确,这狗在村子里——至少是在村口的老头儿们这里,人缘是相当不错的。毕竟会自己闯马路和听新闻的狗理应是十分聪明的,最可人的是,这条狗还极富正义感,甚至于比人还要善于打抱不平。除了每天听着老头儿们说的和它八竿子打不着的新闻、最新的政策、各类事件以外,听到当事人悲惨的遭遇或是老头子们的愤慨言辞,它就会异常地激动兴奋,甚至大声狂吠起来,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不是么,就前阵子,哪的什么厂出了事,也不知到具体信儿,它就听咱聊天,什么国家治理问题啦、保障啦、什么监管体制,嘿,咱还没说话呢,它先叫上了!还有,再往前阵子,那边村老太太……它还冲那个开外国车的小许叫唤,也没人教它什么,瞅瞅!多精!”老王头儿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滔滔不绝开始夸赞起来狗之前的事迹一手胡噜着秃脑瓜顶,一手把两个“蛤蟆头”揉得咯㘄咯㘄响。听着这些的狗,也跟着兴奋了起来,摇晃着尾巴在歪脖子树底下,老头儿们的马札之间转着圈,呼哧呼哧地喘着,不似一只村口的狗,俨然一副事实评判家的样子。
马大伯家的老二突然跑过来,涨红的黑脸上是汗和焦急。马大伯一看,脸上的笑没了。他以为马大妈出了什么事,攥着拐棍站起来,老烟肺里的痰一下子涌了上来,又攥着拳头止不住地垂着胸口。
“出事儿……”
“咋招!?”老爷子们一个比一个脾气急,一水腾地全立了起来围着老二,紧盯着他的黑脸。
“刘老,您家梅丫头刚在马路口,给,给,我给撞了……”老二捯利落气,一手叉着腰,连呼哧带喘地跟刘老爷子汇报。
刘老爷子登时脸就耷拉下来了,一甩扇子,扯着老二的袖子迈开腿就往土马路走。其他的老头儿们也跟了上去,最末跟着是时事家,它也要去事件的现场考察评论一番。
梅丫头是刘老爷子的小孙女。据老二说,五、六岁的小孩和的小孩一起在村口土马路边上骑着四个轮的小车骑得飞快,土马路上没什么汽车,大人们也就不会多管。可谁知道小孩子们没深没浅,越骑越快,又刚好来了辆自行车,骑车的就是马老二。老二慌忙刹车,但还是晚了一点,撞上了骑得飞快的梅丫头。
“汪!汪汪!”时事家评论了起来,像是在批评撞人的老二,又像是在批评不懂事的小孩子。
“您别急……别急,梅丫头没啥大碍,就是两条腿都摔破了皮,孩子还在那坐着,您……”老二怕老爷子紧张过度自己先出什么事儿,忙先跟他说着情况。
老爷子耷拉着脸一声不吭,脸上的褶子一道道深了下去,花白的眉毛要拧成一个疙瘩。
“我……”老二于是开始支吾着。
“汪!”狗也跟着忿忿不平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谴责罪魁祸首。
“你小子没,咳咳,就没顾着先管管孩子?孩子一个人在那儿坐着呢?咳咳……嗯!?”马大伯也跟着,咳嗽着追问老二。
“没……”老二是慌了神,一下子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做,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刚刚也是惊出来一脑门子汗,梅丫头捂着腿上的伤坐地上一哭,他也是傻了,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愣了一下,脑袋才重新转了起来,便赶紧蹲下来哄了两下孩子,然后见着没有大人在,又不敢动小孩子,想起来老人们大多是在不远的歪脖子树底下聚着,则是飞跑过来告诉老人们。
“汪汪!”
老王头的核桃揉得咯㘄咯㘄直响,大手拍着老二的肩直跟他讲:“老二,你怎么能一个人跑过来,孩子……”
“一遇事成傻子!这小子!不知道先管人家孩子的伤!”马大伯走在刘老爷子边上,看着刘老爷子阴沉沉的脸,觉得自己面子上也有几分的愧疚,紧着数落自己儿子,越数落越带劲,“臭小子,骑那么快有鬼追你!”
“只有腿……”
“腿!腿!要是有内伤呢?要是伤着……”
“汪汪汪!”
“您也别这么说老二,小孩子疯玩疯闹,不管不顾……”刘老爷子听着也绝的脸上挂不住,赶紧又反过来劝马大伯。话没说完,却被越来越大的狗吠声打断。
一队人停下来回头看,看见一只跟在屁股后面的狗叫得越来越凶。它大概是听了懂绝大部分的人话,也开始无理由地谴责老二。
老二楞柯柯看着那狗,那条毛色不亮、品种不纯的狗仿佛一下子迸发出来平时百分之一百二的活力,抻着脖子打着爬地乱吠,原地兜了两圈,竟然还直冲着老二跑过来。
“这狗东西!”马大伯正心烦,听着这叫声心里更烦。他举起手里的拐棍照着狗脑袋劈头打下去,但是这狗可聪明,“唔”地叫一声向边上躲开了。拐棍砸在地上,“砰”地一声响,把人和狗都吓了一跳。
“这他妈狗东西的……”刘老爷子也跟着骂了一声,脸上的纵出来的皱纹倒是平缓了些。
狗“呜呜”地退了几步,转身一溜烟顺着歪脖子树的阴凉钻进了胡同里没了影。
“这个村子怎么了……这一切都怎么了?为什么人们会……”它夹着尾巴想。
……
“汪……”
胡同里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狗叫,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又叫了起来,还是时事家在控诉这些变得冷漠而绝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