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若星辰,恍如烛火(四)
(四)
苏尓坐在堂屋的朱红色的门槛上,靠着有些脱漆的门框。欢欢正在和小白闹着,满院子的跑。欢欢是一只全身毛色黑得发亮的小狗,只是脖子处的那一撮毛是白色的,小白是一只纯白色的猫,但因为天气凉的时候总喜欢睡在灶膛的柴灰里,不觉的变成了灰色。它们的争斗打闹像光与影在交织,在调度,只是一停下来,又分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屋子里飘来缕缕腌菜的香味儿,还混合着陈年腊肉烟熏的腻味儿,她知道这是母亲特别给她做的下饭菜,因为明天她就要去南风镇上高中了。学校里有一个很大的食堂,每个窗口摆满了各色的菜式,只是有时候打到碗里的青菜含着七星瓢虫,鸡鸭肉上还泛着几根没有拔尽的毛。食堂外面有一个小小的锅炉房,只有半个教室大,是用来蒸饭的。每天早上和中午都铺满了各色的人头,取饭盒,放饭盒,推推搡搡是免不了的,谁的饭盒掉到地上,谁的米躺在乌黑的水渍里,谁谁谁没有吃上饭,谁谁又捧着饭盒坐在床上哭。
对于苏尓来说,学校里的事都太平常,她没有心思去关心谁,或者看些什么热闹,她也从来不会与家人说起学校发生的事。她变得很透明,也甘之如饴。
只是,她在课堂上和比赛中才会爆发出惊人的思维视角和创造力。她总是热衷于各种大大小小的征文比赛,投出去的作品有时石沉大海,但从来没有溅出千层浪来,偶尔会得到一些小小的肯定,林林总总的奖状加起来也是双数,但是她没把这些证明有挂在泥墙上,而是妥妥的收在柜子的最底层,压得崭平。
即便如此,她觉得一切都不如他。
灿若星辰,恍如烛火(四)他与她是同年级的,在她读初三的时候就很熟知了,那个唯分数是真理的阶段,他被每个老师乐此不疲的赞颂,听得她耳朵起茧也不肯罢休,更何况现在这个令人烦忧的名字也不再是名字,而是赋予了同班同学的身份。像他这样优秀的人,本该去县一中继续做璀璨星辰,可不知怎的落入了南风里,是潜藏蛰伏还是贪恋乡土,不得而知。
只是,他再一次入人耳目,沾染了她。
即使距离变得很近了,她与他也没有搭话,好像他也没有认出她,好像白天总会淹没一些人,夜晚总会照亮一些人。其实,她没有和任何同学说过旁的什么话。只是有人说便应,有人问便答,目光偶尔飞向他。
好奇心与不甘愿像一树的梧桐叶子总会落地,不论什么原因都会铺满整个秋天,最后碾作尘土。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中秋节,不偏不倚的占据了学校的周四。校园里没有过分思念家乡的悲伤氛围,也没有节日欢乐的味道,有的是一种落寞,一种清楚。因为大多数人的中秋是在家同亲人度过的。没有回家的苏尓感受着这份清秋的温存,并深深眷恋着。
昨晚攥在手心的五仁月被指腹摩挲着,苏尓坐在操场一角的石凳上靠在石桌旁蹙着眉头,迟迟没有揭开那一层薄薄的蜡纸,仿佛那是一道禁忌。
“嘿,”苏尓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苏尓咻的转过身来,惊讶,疑惑,欢喜和不安充斥着她的全身心,包括咽喉。他抓起她的手,一块异物被塞进她半握的拳,有些滑腻,有些香稠。
转身,他就走了。他为什么要给她东西呢?早就认出自己了吗?那为什么不闻不问呢?为什么……所有的为什么像一座塔轰然倒下,推了她一把。僵住的脚在这一刻像没有刹车的轮,风驰电擎般的沿着他的轨迹奔向他。终于,她在文殊街的尽头看见了他的蓝色背影,她却没有冲到他的身旁。
一停脚,垂下的眼皮看到自己的藏蓝的鞋沉积着褐色污垢,水洗的牛仔裤白得发透,血气上头,一腔孤勇。她偷偷的跟着他,缓慢沉重。在夕阳的光辉下,他的蓝色显得有些黯淡,有些陈旧。
他消失在一座两层的小楼房里,楼房的北面有许多柏树,西面有几尺高的光溜溜的竹子,还连着几簇细细的斑竹。房子的面前是一个土墙房子才该有的青石板地坝,地坝最外边的坎沿着笔直的坡,坡下是一汪汪收割过后的稻田,那整齐的谷桩像是万把利剑,从人眼睛射进心口。
小楼房的琴声响起,没人短歌一曲,月亮爬上树梢头,蛙声把它撕碎在水田的淤泥里,她把自己埋在斑竹的泪里,沉沉记下一摞摞词句。
自此,每个遥远的的节日都变得有迹可循,每个昏黄的傍晚都开始燃烧希望,每个存在的日子都蕴含着一首诗,一个人。
无人惊,无人领会。
灿若星辰,恍如烛火(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