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的耳朵是杠秤

2020-10-08  本文已影响0人  巫释

张村人管晒太阳叫“孵日头”,他们把自己当做小鸡仔,日头就是那老母鸡,可见是晒太阳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情。

张村的第一缕阳光只属于一个人,那就是张三的盲弟弟张四,张三家住在村东小三合院,张四住在最东边的阁楼里,阁楼屋面按了一片玻璃瓦,第一缕光从那里鲁莽地射进来,打在张四的脸上,不管他正做着好梦还是噩梦,活活地将他叫醒。

对于张四来说,夜晚比白天更重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世界对他来说是公平的,在正常人磕磕绊绊的地方,他如履平地,更重要的是,白天他什么都看不见,而那些形形色色的梦境让他对夜晚格外珍惜。

张四每天早上的心情都不一样,如果你从他家的院墙外走过,看到他一脸死相生无可恋的样子,你就知道他在生阳光的气。


那个清晨的第一缕光,第一时间照在他虚无的眼眶上,想告诉这个瞎子,天亮了。可,它不知道,张四正做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梦。好梦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倏尔之间就无影无踪,哪怕当天,张四依早早上床想重温旧梦。小鹿也不会再回来了。好梦重来不会给你重温的机会。

噩梦则完全不同,村西张财根家的那只恶犬甚至连续五天出现在张四的梦境里,龇着牙疯狂追咬,想致他于死地。

最绝望的时候,第一缕光,还是来了。

但凡这样早晨,张四瞎子心情就不错,阳光驱走了噩梦。他早早起床坐在屋檐下,和每一个从院墙前小路上走过的人打招呼。

“建国,你家的牛又大了。”

“大伯,你家东山地里的草该拔一拔了。”

“财根,和你爸说,管好你家的狗,它老是到梦里来咬我,下次再来,我就打死他。”

……

张四什么都看不见,但村里的一切都瞒不过他。只要听听村里人行走的脚步声,是谁,男的女的,他基本的都能叫出名字,最熟悉的那些人,他甚至能分辨出他们胖了还是瘦了。

有一天,院墙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张四还以为村里来了个陌生的胖子,等那人走到院门口,张四笑了,大声地说:“财根,你今天和新媳妇叠在一起走路。”

张财根一边放下背上的媳妇,哈哈大笑地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张四的耳朵的确是一杆秤,他的心里装着一面镜子。”

“好女不过百,财根,你好福气啊,娶了个不用做活的娇贵媳妇。”这分明是在嘲讽,一个不能干活的媳妇,在农村能算好媳妇吗?

财根和他的新媳妇红着脸走掉了。

万物生长靠太阳。不仅仅是植物,在张村人看来,人和动物,日头晒与不晒,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张村受日照最久的张四比他同父同母的几个兄弟,特别是张三明显高出一个头。

因此,张三也想睡那个阁楼,让日头把自己照高一些。张四说,你又不是瞎子,我的眼睛更需要光,照着照着,说不定哪个早晨,我就能看见东西了。张三说,你永远也看不到光,你就是一个瞎子。张三的父亲说,张三,有眼睛的瞎子才是真瞎子,张四看到的东西你不一定看到,他听到的你就更听不到了,每个早上你睡得比猪还沉,非得我上来踢几脚才醒,阳光对你不重要。

瞎子醒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醒来要上山下地,我才不要醒,张三说,他沉重的睡眠是装的,除非他自己想起床,否则,他会一直躺着,直到父母出门干活再起来。除非有人拿棍子来打,拿脚踢,他也会醒来,因为稍微动一动,憋了一个晚上小便就容易喷出来。

张村人爱日头,特别是五月的日头,像新酿的红曲酒,从瓦蓝瓦蓝的酒缸里倾泄下来,不容分说就灌满张村人的每一个毛孔。甜蜜温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狠劲,一不小心就把人晒得昏昏沉沉。

张村的日头常常把人灌醉,张村人却乐此不彼。在他们看来,有没有晒足太阳,是一个人好与坏的关键。

譬如,梅雨季,终日不见日头,家里的东西就会发霉;山阳的植物比山阴的植物长得就要讨人喜欢些;日头足的地里长出来的庄稼产量要高一些;看不见东西的张四比小眼睛滴溜溜转的张三,不仅个子高出一截,性格也阳光开朗一些。

在他们看来,张三长得猥琐,好吃懒做,都是光照不足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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