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捡来的孩子
今天去山上扶贫,看着远处的雪山,草色隐约的草原,云雾笼罩下的牧民安居房,草地上憩息的可爱的小牛,路上熙熙攘攘的羊群,感觉那么亲切美好。在朋友圈发了一组图,朋友留评,对她玩笑道,我想去隐居。
我的草原情结,源于小时候与姐妹们不同的遭遇。
不知从哪一次玩笑开始的,家里人异口同声地告诉我,你是捡来的孩子。
从哪里捡来的呢?就是转场的牧民马背上掉下来的孩子。
院子角落有半截铁锨头,和其他铁锨不同,它不是尖头的,是方头,但材质和平常的方头铁锨也不一样,厚厚的生铁制成,不知道它最初的用途是什么,也可能是用废弃的机器铁片自制而成的。总之是家里的老文物,没其他用处,便用来铲垃圾或牛羊粪。
他们说,我从穿着厚厚皮袄的哈萨克牧民的马背上掉落下来,马上的人没有发现,赶着牛羊群去遥远的地方。家里有人路过,就用那把铁锨头把我铲回来。
小时候,还没实施牧民定居工程,春秋两季,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浩浩荡荡的转场队伍,如今,这种风景已经绝迹,被一些照片和画留在了记忆里。
牧民有夏牧场和冬牧场,每年春天,他们就一路向北往塔尔巴哈台山上走,每年秋初,则向南边的库鲁斯台草原迁徙。
那时的交通工具是马和骆驼,载着牧民全部的家当。马主要用来载人,骆驼也用来载物,它们背上有两个驼峰,很大体积的物件,垂在它身体两旁。每逢转场,路边村子的孩子们就站在路边看,骆驼通常不声不响,有时遇到水源,会发出与庞大身体不太相符的叫声,声音不大,有点尖锐。
骆驼的样子有点吓人,据说它打个响鼻喷出的唾沫溅到脸上会长麻子,孩子们就躲得远远地看。另一个看点是牧民的孩子,大的就不提了,六七岁模样,男孩女孩都分不清,一律的皮肤黝黑,眼睛明亮,骑着马飞奔而来,挥舞着马鞭吆喝着归拢羊群或牛群,来回扯着缰绳,驾驭着敏捷的马匹,驾轻就熟,十分潇洒。
牧民的老人最耐看,老奶奶裹着厚厚的头巾,老爷爷戴着高高的帽子,穿着厚厚的皮大衣。春秋季节,中午的时候太阳还很毒辣,人在太阳底下仍会汗流浃背,孩子们纳闷的是那些老爷爷为什么不怕热。这个秘密直到长大才揭晓,转场队伍从半夜就出发,山里的气温非常低,深山里连夏天都可以见到积雪。
家里人说我是牧民的孩子,我起初不相信,他们说一次,我就哭一场。结果他们说得更起劲了,绘声绘色炮制出一些细节,比如,我当时掉下来,没摔坏,是因为正好掉在一堆牛粪上。总之是赚足了我的眼泪!
这样的“恶作剧”持续了好长时间。有一天,我郑重其事地对家人说:“长大了要去找我的亲生父母。”他们笑着说,你父母早移民了。我倔强地说:“那我就去国外找他们!”清楚地记得,那一次,家里人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反复复给我解释那只是一个玩笑,列举一个个他们爱我的事例。
从此,这个话题不再被提起。
羊群长大后,曾一度责怪过家人,觉得他们不懂得孩子的心理,用玩笑造成我的痛苦。但随后也释然了。为什么他们不去都逗别人,偏偏逗我呢?面对亲情熟视无睹还疑神疑鬼,跟我性格里的小心眼小任性也有关系。况且这段经历使我比姐妹们多了一份自省和独处的习惯,有了嗜书如命的爱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特点。
悦纳了自己,也挺好。不过,还是偶尔会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如果自己应该是一个牧羊女。现在莫非是在“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挺想做个牧羊女,其实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向往的是自然而惬意的生活吧。
终究不是牧羊女,那么,即使“结庐在人境”也力求做到“心远地自偏”吧。
想起席慕蓉的一首诗,她才应该是草原的孩子。她祖籍内蒙古,生于重庆,后又辗转香港至台湾。故乡于她,只能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最让人泪目的是她的那首《狂风沙》
风沙的来处,有一个名字
父亲说,儿啊,那就是你的故乡
长城外,草原千里万里
母亲说,儿啊,名字只有一个记忆
风沙起时 ,乡心就起
风水落时,乡心却无处停息
寻觅的云啊,流浪的鹰
我的挥手,不只是为了呼唤
请让我与你们为侣 ,划遍长空
飞向那历历的关山
一个从没见过的地方竟是故乡
……
1989年末,46岁的席慕蓉终于踏上故土,写下《旁听生》一诗,在故乡这座课堂里/我没有学籍也没有课本/只能是个迟来的旁听生/只能在最边远的位置上静静的张望、观看。
我因为儿时“被捡来的孩子”的玩笑,不知不觉也把草原当做了故乡。尽管,一年中最多光顾两三次,大多也是在“观望”,但内心深处的亲密感已经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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