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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

2023-01-29  本文已影响0人  捧个大瓜

五岁多时,有一天,母亲望着歪戴着帽子,流着鼻涕,一脸脏兮兮正狼吞虎咽吃饭的我,愁容满面重重叹了口气,扭转身对父亲说:“唉,这孩子恐怕不好养活了。”

父亲在一边儿坐着,默默抽着烟不语。

母亲这种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自打学会直立行走以后,委实是让他们揪心。

比如喜欢拆家。出于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家里大小电子类产品,不论贵贱,只要我够得着的地方,无一例外都基本大卸八块,然后又聚精会神组装,复原不了还就地打滚痛哭。

全家均对我坚壁清野,那所有易拆易卸的玩意儿,一律束之高阁,让我望物兴叹。

无物可拆了,便对锯木头产生了兴趣。

偷出父亲工具箱里的小钢锯,要么锯院子里的小树,要么锯餐厅里的桌腿,屋内的门也未能幸免。

听着哧溜溜的锯子响,我特别舒坦特别亢奋。

那一次,又盯上了姐姐的写字板。在板面上画出手枪的模样,沿着线条锯下去,一只小手枪就制造出来了,拎着满屋子撒欢跑,并兴奋模仿打枪声“啪啪,巴勾”叫着,冷不防一头撞到放学回来的姐姐身上。

她怒目瞪我一会儿,突然脸色大变,直奔我干木匠活儿的现场,划拉着她那残缺的写字板和一地碎木片,哭嚷起来,还跺着脚。

“娘,你看你的坏蛋儿子咋这样啊。”

姐抹着眼泪向母亲告状。

母亲便把我厉声呵斥一番,又安慰姐姐说再给她买个新的写字板。

处理完这件事后,把父亲痛斥一顿,说:“早就让你多买几件玩具回来让他玩,总是忘,还心疼钱!自己的儿子不知道是个啥东西吗?”

在母亲认为,有许多的玩具,便可吸引我的注意力,家里其他东西就可躲过一劫,不至于遭我“毒手”。

于是,父亲隔三差五陆续买来了小汽车,布老虎,变形金刚,塑料人,跳跳蛙,机械狗……林林总总,总之是一大堆,我很欢喜。

但新鲜劲儿过去,又忍不住手痒,很快它们又被拆得七零八落,而变成了零部件,积攒了一大箱。

父亲晃动着这箱子,呼呼啦啦响,皱着眉头叹着气:“这,这这,这都是钱买来的啊,还很贵。”

姐姐拍手笑道:“老爸,你那法子不好使,要不要让我来斧正你的宝贝儿子?”

父亲疑惑问:“他这个野样子,咋斧正?”

姐姐神秘笑道:“我有好法。但你们得授权,别等我斧正他又哭嚎时,你们埋怨我。”

父亲急忙问道:“你下手打他啊,这可不行,不行。”连连摇头。他可是从未揍过我呢。

姐姐撇嘴冷笑道:“我是智取,哪个去蛮干?不过,就你这宝贝儿子德性,见一回揍一回也不为过。”

父亲抽着烟沉思一会儿,便点着头,默许了。

于是,姐姐便信心满满捋袖揎拳开始了对我的“斧正”和“智取”。

果然,效果出奇得好,我很快文静下来,心无旁骛。

父亲母亲渐渐舒展了眉头,脸上因我堆聚的愁云惨雾一扫而光,露出了灿烂的笑。

姐姐更是得意非凡,走路都是趾高气扬,并对我呼三喝六,着实风光。

姐姐的“斧正”法子是投我所好,买来了几套积木。

按她的说法,这小子不是喜欢拆东西吗?积木正好可以满足我的怪癖,就如狗之所以爱啃骨头,除了那骨头多少有点味道之外,更多的因为磨牙的需要。

积木就是骨头,不由得这条小哈士奇不喜欢。

父母亲闻此高论,俱各惊疑,似信非信偷觑我的反应。

果然我大喜。

积木有两套,一套是每个积木的每一面有图案,可拼图;另一套是每面有一个字,可以拼唐诗。

图案有马,虎,羊,猪,狗等,字是十多首唐诗所用的字,无论是图案或是字,都是花花绿绿的。

开始时乐此不疲用这方形木块搭建我所想象的东西,比如小木屋,楼塔,小院子,玩多米诺骨牌效应的倒伏等,每当玩到高兴处,自己拍手哈哈大笑,真是不亦乐乎。

有这些玩意陪伴着,建了拆,拆了建,拆拆建建,摆摆弄弄,吸引了我全部注意力,耗散了无穷的精力。

自此,家里算是太平无事,再也无一次毁家事件的发生。于是每天屋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但好景不长。

姐姐看她的“斧正”大见成效,决定扩大战果。

一次她放学回来见我正屏声敛气摆弄积木,便坐我旁边兴致勃勃观赏,还“啧啧”可着劲夸赞些“真聪明,真能干,果然是个好小孩”的话,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愈发卖弄得意了。

姐姐看了会儿,忽然神秘地说:“按你的聪明劲儿,本可以变得更优秀。”

我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狐疑看着她。

姐姐说,你这堆来摆去只是凭个人想象和爱好,仅仅算是初级入门,若玩出更多花样,就按那上面图案,搭建出墙面上显出猪羊形状的小房子,岂不更美?

我一听有道理,便缠着她教,她很麻利,三两下就建成了。看着那些夸张的虎羊图案楼或房,我大为兴奋,这技艺她稍稍点拨,很快掌握。

图案拼起来很直观,易学,但拼唐诗时,难度超巨。

首先是她教我念并认字。记住了,再能择出来摆好。

姐姐从一首唐诗开始。

她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我跟:“春眠不叫晓,处处闻啼鸟。”

她念:“春眠不觉晓,不觉晓!”

我跟:“春眠不叫晓,不叫晓!”

她皱起了眉头,拿来那块上面有“觉”字的积木,让我看,大声说:“这是觉,觉,不一一觉一一晓。你把嘴扁起来念。”

我扁嘴念:“不一一叫一一晓。”

她失去了耐心,伸手过来向两边扯着我嘴,冲我念道:“不一一觉一一晓!”

我哭着念:“不,不一一叫一一晓。”

“唉,你呀,大笨蛋一个。”姐姐气哼哼丢开我,自己坐椅子上生闷气。

我也很生气,因为她说我是“大笨蛋”,虽然不是很清楚这“大笨蛋”为何物,但凭她说话的语气和表情,总归是不好的了。遂了无情趣,闷闷坐地上打起了瞌睡。

姐姐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为诱导我去认字拼唐诗,每次都弄些小奖励,比如一串糖葫芦,几根羊肉串,还有橘子苹果糖果什么的。

每次念字认字拼图时,虽然不情愿,但看着这些诱人的东西,便咽着口水卖力干,因此也很快入道,这些好吃的便都让我一一笑纳。

重赏之下,智力爆表啊。

可是,好不容易记住认得并摆弄出一首唐诗,姐姐便又开始了下一首。

但这回,她无论怎样软硬兼施,我躺平了,翻着白眼,就说两个字:不干。

倒不是说姐姐给的奖励不丰厚,而是我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这方斗室根本满足不了我对外部世界的强烈渴望。

每当看到外面的小朋友三三两两,在草地上花丛里嬉戏奔跑玩耍,我就痴痴凝望着,羡慕得直流口水。

开什么玩笑?人家能在外面野,我为何不能?

而这手中摆弄的玩意儿死气沉沉,哪能比得上捉蜻蜓逮小鸟摘美丽花朵儿鲜活?还费着小脑袋死记活背这些破诗,不是虐小孩么?

不干不干,坚决不干!下定决心后,便死缠死磨要与外面小朋友玩。

大人们没法,只好小心而有限度地划好圈子放我出去。比如在一定区域同一定的小朋友玩耍,而且按时回家等等。这些我都答应了。

于是,我的世界刹那间开阔起来,蓝天白云,青草地,绿树间,构成了一幅神异而亮丽的风景,我的心在其间飞驰,美得令人发晕。

更让我欢喜的是成天与男孩女孩粘在一起,跳绳,打弹子,摔泥炮,爬树摘果,钻草棵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房前屋后,花园田野,到处有我的身影,有我快活的笑声。

开始家里人还有些担心,后来看到我到点回家,除了衣衫凌乱,灰头土脸之外,也并没有什么险情发生,他们便安之泰然了,只是总是埋怨不该干干净净出门,邋里邋遢回来。

我很不以为然。啥叫干净?这词于我来说就是个奇怪的符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儿童的世界就是开心第一,吃饱喝足为算,其他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也没有意识和能力去计议,怎么畅快怎么来,怎样放飞心情怎么野。

但很快野出事儿来。

起因是在一次与小伙伴们分班打仗时,我的脑袋被人打破了,捂上去,再把手看一看,殷红的血,不由得号啕痛哭。

这可是平生第一次流血,而且越哭觉得脑袋越疼,于是大家作鸟兽散,我是一溜烟儿跑回家,生怕小命没了。他们也一道烟儿没影了,怕因此而挨揍。

家人心惊肉跳火速带我去医院,还好,只是破了头皮,很快包扎好并叮嘱静养。

但玩野的心如何能静?在家呆了几天,被圈得心烦意乱,摔东西,踢板凳,高声吵嚷还闹起了绝食(说是绝食,只是到饭点故意不吃摔脸子,过后饿得不行,还是大吃特吃的)。大人被缠不过,只好让步。

姐姐说:“娘,随他。尝到了野的甜头,想再圈住,难度不小。”

父亲说:“天天怕这怕那圈在屋子里,也不是个办法。放养与圈养比较,长期来看,我看放养的好处优于圈养。”

母亲板着脸,瞪着眼把众人逐个盯了盯,最后把目光聚焦在我身上,良久,咬着牙说道:“小兔崽子,这次算饶了你。下回再惹出事,可仔细你的皮。”

听着母亲威吓的话,多少还是有些害怕,但她能允许我外出玩耍,什么仔细皮不皮的,那都不算个事。难道真下手扁我么?

很不幸,很快这个疑问得到了解答,母亲开始了落实她的惩罚。

一次与小朋友们夏天偷着跑池塘里洗澡,有一与我同龄的男孩跳下池塘,再也没见出来。

我本来也蹲在塘边浅水处准备往前跳,那一刻多长个心眼,就是待他出来后问问他水深不深凉不凉,好作个参照。

左等右等不见他露头。好长时间过去,我害怕了,扭转身光着屁股往岸上跑,边跑边嚷:“救命啊,淹死人了啊!”

一边洗澡的孩童们也纷纷上岸,三两下穿上裤头背心,随我一块儿鼠窜而去。

这个事件的结局是:那个小孩用渔网打捞到半夜,才网上来尸体。

我是在半夜被母亲拧着耳朵,在凉席上揪起来,屁股被小竹片打得生疼生疼。

多年后我猜想,一定是母亲得知事件真相后,惊魂不定,难以入睡,故揍我来安心。她肯定惊恐地想:倘那小孩是我,该是多么可怕,是得及时好好教训我的时候了,而且还刻不容缓。

不过,虽然挨了揍,暂时老实几天,时间一长,我还是我,真是哈士奇的脑子记忆不超三秒,什么淹死小孩,鬼捉小孩等等那都是唬人的,很快抛之脑后。

我依然快乐着玩,疯着野,回到家中时衣服歪斜灰头土脸,那已经算是起步价,更多的是不是脸上被人抓出血道道,就是瘸着腿或者揣着骨折的小胳膊回来,让母亲成天心惊肉跳,又气又怜。

她除了训斥我之外,还乱发脾气,痛斥父亲:“这就是你说的放养的好处?”

父亲一脸的无奈,争辩道:“那你说咋办?圈不住,放不成,难道把他成天拴在裤腰上?”

母亲拧眉瞪眼了好半天,忽指着父亲说:“你,从今天起,戒烟戒酒。”

父亲大吃一惊:“为啥?”

“省钱!”母亲坚定地说。

“干什么?”父亲一脸的疑惑。

“省钱,请个保姆!”

保姆请来了,是一个不到二十出头的农村姑娘,据说与我家还沾点亲戚。

开始大家都很欢喜,以为这下可高枕无忧了。可是不久以后,越来越不对劲儿,因为这保姆很快被我带偏了节奏,同我一块儿在外面疯着跑,与小朋友们玩得很嗨,并且更喜欢玩些分派打仗的游戏,我俩常常衣衫不整或者带着伤痕回家,这让母亲很生气,不分青红皂白训斥我们。

有一次被打伤的小孩带着家人找上门来大吵大闹,还有一次我到树上掏鸟窝,掉落地下,摔得发昏,折了一根手指头,养了好些天才渐好。

如此玩闹,让母亲不停摇头,整天忧心忡忡,寝食难安。以至于她怀疑不定哪天我的小命就这样贪玩丢掉了。

我母亲有一个习惯,但凡遇到重大事情,只要心里面犹疑,便喜欢请算命的来算,根据推算的结果决定采取的措施。这次也不例外,她请来了先生。

先生是一个高而瘦的老头,头发都花白了,有一小撮山羊胡须,但眼睛却炯炯有神。

母亲把我扯到他跟前,我好奇看着他的嘴念叨着,一会儿闭眼,一会儿抚摸着我的小脑袋,然后大拇指反复捏掐着其他手指,这样哼唧了一会儿,最后那半合半闭的眼完全睁开,深深迂口气,说道:“嗯,这孩子多灾多难啊。”

母亲很紧张,赶忙问:“碍事不?”

先生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如果放任下去,性命堪忧啊,那小灾小难便会酿成大灾难,不可不防。”

母亲很惶恐,急得团团转,连声问先生:“老先生行行好,想个法子帮破一破。”

先生微微一笑,从容说道:“法子么,还是有的。”

然后把母亲叫到一边儿面授机宜。母亲听后立即笑逐颜开。

这法子便是给我找个干妈。而且还得是一个家境贫穷的干妈,而且还必须连续在干妈家过三个春节。

于是,母亲精心挑选来挑选去,最后确定了一家。

干妈家那个小山村距县城我家约四十公里,干妈是个家庭妇女,干爹是我父亲一个系统内的同事,只不过在乡镇工作。他们原先与我家都很熟识。

那一年临近春节时,母亲便备了一些礼物,又专门挑了一只大红公鸡,带着我与我父亲一起来到干妈家。

宰了红公鸡,又喝了一小杯滴了三点鸡血的酒,我跪在地上冲端坐一起的干爹干妈磕了三个头,干妈笑嘻嘻抱我入怀,算是正式成了她的干儿子了。

吃饭时,我的父亲很高兴,与我干爹说着话喝着酒,红光满面。

干妈则很沉稳地笑着听母亲数落着我的日常顽皮的光荣事迹,不时往我碗里夹着菜,我是兴致勃勃地吃:这饭菜太好吃了。

我的父母临离开时,千叮万嘱我要好好待在干妈家,不要惹事生非云云。那时,我正兴高采烈与两个干姊妹和一个干弟弟玩得正嗨,在屋里跑进跑出,嘴里含糊应答着,心里巴不得他们赶快走人。

因为,我发现了一片新的天地。

干妈家门前是一条乡间公路,这个村庄几十户人家都是夹路而居,这路呈“V”字形状,恰恰居住的地方是平坦的底部,那两头蜿蜒向远处爬升而去,没入茫茫群山之间。

山上多是松柏,乍一看如一团团碧绿的梦环绕着这个小村庄,宁静而安详。

干妈家有一个很大的农家院子,三面都是房屋墙壁,有一面却是一个三角形的池塘,边沿长着两棵合抱粗的大柳树,硕大的树枝斜向池塘并垂直下来,微风起处,柳梢便在水面上轻拂。

我一看见便大喜过望,因为以前在家里时,还得偷偷跑到外面爬树,而今这树就日日在身边,想怎么爬就怎么爬,想啥时抱就啥时抱,更何况那上面还有一个鸟窝,透过密密柳枝看上去,好像五线谱上的一个音符,而鸟儿在上面时飞时停叽叽喳喳,在我听来,却是最动听的歌谣。

干妈是个家庭妇女,干爹在十多里外的乡镇上班,不常在家,只她一个拉扯着三个与我几乎同龄的孩子,再加上一个我,这简朴的农家院子,便更多了孩子们的欢笑。

她会做各样衣服,有一台缝纫机,整天哒哒响着,别人拿来衣料,她帮助加工,收取一定的费用,以此补贴家用。

她的性格温和,说话慢声细语,走路轻悄无声,即使孩子们顽皮了她实在忍不住,总不过瞪上一眼,柔声埋怨几句完事。比不得我母亲火辣辣的性格,一点就爆。

这更让我大喜,我的疯野的性格可以自由自在地舒展了。

更何况两个干姊妹和一个干弟弟完全唯我命是从,只要我有什么主意,他们均晃着小脑袋,口里连声说好好,并跟着我去具体实施。

比如爬上柳树折来柳枝编织成小筐小篮子,一编就是大半天,干妈做衣服累了在院子活动身子时,也兴致勃勃参与进来,她的手很巧,编的小筐小篮都比我们的好看。

更有一手绝技,还会编些猪马牛羊,小巧玲珑,我们便把它放在筐和篮里,模仿着小贩扯着嗓子喊:“卖猪卖羊喽,还有马,谁来买?”

院子的一角有个猪圈,养着一条长条肥白的猪,这家伙也喜欢外出遛圈儿,我便带着妹妹弟弟把它赶出门去啃草,每次这猪都欢天喜地在外面撒欢,野够了便乖乖跟着回家。

在院子里,看着它懒洋洋四处溜达不愿意进圈,我忽发奇想,便骑上它,拿着柳枝轻抽,这猪便在院内打圈儿踅着跑,逗引的妹妹们呵呵大笑。

于是,大家轮番上去骑它,直到它累得快趴下方罢手,这个时候,猪便哼哼唧唧急不可耐钻进圈里,倒头齁齁大睡。

院子池塘那边,是紧挨着的一块又一块水稻田,一直排到远处的高山的脚下,这些水稻田冬天处于休耕状态,有浅浅的水面,结着一层薄冰,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薄薄的冰面下,水是清澄透明,可见一些小鲫鱼和白条在里面倏忽游荡。我们便找来手持扒网,弄碎冰面去捞它们,但这些鱼儿乍看起来慵懒伏在水底,可一有动静,便精神抖擞,东窜西跑,累了好半天,捞住的也不过一些呆子一样的小虾米,那虾米弓着腰在网底乱跳。

捞鱼累了后,看着田埂上那些白蓬蓬的茅草,就采上几把聚堆点火,小火苗伸伸缩缩四下蔓延,一片青烟袅袅,在太阳光下,别有风致。

春节前一天清晨,格外晴朗,从院子池塘边看向远处的高山,一缕缕白云在山尖飘过,而且,那山顶上莫名其妙有一座城堡。

问干妈,她说,那里原先是土匪们的老窝,土匪们以此为据点,祸害周围的四乡八邻。

我一听,便有兴趣,又问:“可以去看看不?”

干妈说,也没啥看头,村里人曾经上去过,都是一些破房子, 我又赶紧问:“有狼么?”

干妈笑着说,狼却没有,倒是有一些狐狸野兔山鸡松鼠等出没。

啊,这可太好玩了。我心里盘算着,然后把姊弟们悄悄拉到一边儿,商量着到那城堡一游。

起初,他们有些害怕,担心迷路,我说,我们爬过去时做好记号,不会迷,何况有我在呢,怕什么?并拍着胸脯,打包票。

于是,一行四人悄没声息兴高采烈一路向大山进发。于是,我们差点葬身深山老林。

我带着姊弟们沿着曲曲弯弯的田埂走去,穿过一片片明镜似的水稻田,来到了山脚下。

有几条羊肠小道迤逦伸向山坡,我们挑来选去,便拣了一条较宽的路,蹦蹦跳跳往上爬。

那路坑坑洼洼,是胶黄土与沙子混聚而成,踩上去哧哧响。两边高高低低的松柏,一律呈墨绿色。树下面是厚厚的褐色的松针,不时在上面窜过慌慌张张的野兔和松鼠,窸窸窣窣响动,使偌大的松柏林更增添了几分幽静和深䆳。

我临走时带的有红布条,便吩咐干弟弟每走一段路便在这松树上系上一条,作为路标。他一一照办。

天气虽然清冷,但阳光很好,空气也很新鲜,合着松树那种香气,沁人心脾。

突然,在我们头顶掠过两只五彩斑斓的山鸡,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飘忽过去,稳稳落在前方不远处的松树下。

两个妹妹兴奋地尖叫起来,我们攒着劲儿向它们奔去。

可这山鸡待我们跑近后,忽地又振翅高飞,再飘落下来,如是者四,好像在逗着我们玩儿似的。

于是,就追着它们跑,不一会儿累得满头大汗。

不知追了多久,跑了多远,待我们停下歇息时,这山鸡也在离我们不远处悠闲地散着步,那脑袋还在嘲笑似的东张西望。

起风了,吹着苍翠的松柏林,传来海涛般的呼啸声。我盯着摇撼的松枝,忽然感到一阵阵恐惧。又发现干弟弟做的记号没了。

我问他:“咦,让你系红布条,怎么没看见?”

他摸了摸裤兜,失声叫道:“啊,只顾跟着撵山鸡,忘了系了。”

我顿感不妙,从地上跳了起来,跑去沿路看看,哪里有红布条?

“坏啦坏啦,这下可咋办?”抬头看看天,太阳正午,再向前方远处看去,尽是阴森苍郁的松柏,那个山顶上的城堡,不知躲在了哪里。

我决定,不再往上爬了,原路返回。

我们再往回走,可是,正如我担心的一样,没有了记号,而且这路有好几条,转来转去,又转回了原地。

不甘心,又大致估摸下方向,再信心满满往前走,可绕一圈儿,又转了回来。

我颓然坐在了松树下,望着天空发呆。

两个干妹妹也走不动了,蹲在一边儿哭鼻子,干弟弟则紧挨着我,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连问我:“大哥,咋办?”

“什么咋办?都怨你。”我瞪了他一眼,摸着下巴皱着眉,苦苦寻思。

歇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招呼大家再走。不信走不出去。此时肚子又饥又渴,两个妹妹直嚷嚷:“大哥,我饿,也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得走。”我鼓励她们,“忍一会儿就好啦。”虽然这样说,其实我心里面比谁都慌张,因为,眼看着太阳西斜,那光线也渐渐柔和了,黯淡了,直到它变成了一团通黄的大圆球,似落非落立在西方地平线上时,我们还在原地打着转儿。

树林荫翳,不知什么鸟儿在头顶上聒噪,那声音很难听,伴随着从四面八方涌向上来的黄昏,淹没了我们,让人感到寒透骨髓的心惊胆战。

他们三个不再走了,都紧紧靠在我身边,只是结巴着哭嚷。

我感到他们都在发抖,扯动着我也禁不住地抖动,我,也万般无奈只有等死啦。

正在绝望之际,忽听得远处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喊,侧耳倾听,那是呼唤妹妹弟弟们小名的声音。

我一把拉扯着他们,高声欢叫着,向那声源奔去。

在一帮来寻找的村人们的欢呼声中,我们被他们背着簇拥着离开了这神秘的大山。

干妈是午饭时间才发现我们的失踪的。起初并不在意,因为常常贪玩误了饭点很正常。

可是时间久了,她便扔下手中的活计慌张起来去外面找寻,到半下午时,竟至于失声痛哭,惊动左邻右舍一起找。

后来有人说好像看见我们是进山里去了,于是大家直奔山里而来,发现了红布条的记号,顺迹寻去,又断了线索,便分头喊叫着四下找寻,好在声音辽远,被我听到,这才脱险。

回到家中,干妈满脸泪痕,慌忙热了饭菜,摆满一桌,坐在旁边看着狼吞虎咽大吃的我们,又是欢喜又是擦着眼泪,不断嘱咐:“都慢点吃,别噎着了。”

经此一吓,干妈对我们管理稍稍严厉了些,措施之一就是不论在外如何疯玩,必须准点回家吃饭且不能离家太远。

春节那天是我们的最快乐的时光。

干爹也回来了,他像个老小孩,带着我们放鞭炮和烟花,并且在院内池塘边两棵柳树上,挂上红红绿绿的纸花。把猪赶出圈,让我们给它脖子上系上红布条,说是喜庆。用大红公鸡的尾巴上的羽毛做踺子,踢来蹴去。

干爹踢得非常潇洒,他能双腿反着交叉踢,那踺子如鳔胶粘在脚上一般,无论羽毛踺子飞到哪里,飞有多高,他都能用脚接住且再“啪”的一声蹴起,然后闪动身形再接再蹴,逗引得我们拍手呵呵大笑。

干爹带我们在院子里疯耍时,干妈则在厨房里忙活着,做好了饭菜,摆在了堂屋八仙桌上。

而靠墙壁的长条供桌上一个大瓦盆里,盛放个煮熟的猪头,插上一双筷子,旁边还有一只猪尾巴。点上瓦盆边烛台上蜡烛,还有再注香,地下烧几串黄纸,便招呼干爹点燃鞭炮,我们则依次对着那猪头磕头。

最后是干妈双掌合十跪下磕头,仿佛做年终总结似的,嘴唇翕动着,念念有词:菩萨啊,今天过年,来好好受用猪头,保估我家岁岁平安,一家大小,无病无灾。

干爹不磕,只是在门外打踅抽烟。

这个必要的仪式走完后,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开吃了。

干爹依旧是谈笑风生,还讲着小笑话,我们边吃边笑,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干爹便更是卖弄才情,打着形象的比喻,力图把疑问解释清楚。

他喝着酒,红光满面,讲到高兴处,也给我们每人斟上一小杯喝,说是图个喜乐气氛。

干爹高谈阔论时,干妈面上沉静微笑着,不停给我夹菜。她把卤好的猪舌头夹我碗里时,我吃着高兴说:“这万利太好吃了。”

干爹惊疑问我:“咦,你怎叫它万利?不是猪舌头么。”

我说,我家过年时小孩不能乱说话。而且猪舌头叫万利,猪尾巴叫钱龙,饼干叫吉祥。倘乱说或说错了话,母亲要尅人的。严重时,待过了年,她秋后算账,要打屁股。

我话未说完,干爹仰面朗声大笑,干妈也绽开了笑脸,又给我夹了菜,轻声说道:“你家规矩还真多啊。”

年三十夜,真暖和啊。干爹在屋角架起了硕大的干树根,干木柴围着它缓缓烧着,把糍巴插上铁条在火上烤,不一会儿,那糍巴鼓起,收回稍稍冷却,用手掰开,里面窜出一道白气,屋子里便弥满了清香,糯嫩可口。

吃着饭时,干妈开始发压岁钱了。一人一个小红包。并说今夜都打起精神守夜,来年可守来一件皮袄。

其实,她已经给我买了一件皮夹克,就等着初一外出串门拜年时让我穿的。

这件皮夹克让姊弟们很是羡慕。尽管他们也有过年的新衣,但终不及我的贵重和华丽。

到半夜,待我们围着柴火各种吃玩而疲倦前仰后合时,干爹陡然扯了一嗓子:呔!好吃的来啦!

大家打个激灵,俱向他望去,不禁欢呼雀跃起来。

原来干爹不知何时捣鼓了一大盘子羊肉串,端过来,把肉串串摆放在长方形的铁网框里,放在火上烤。

他很娴熟地翻转着肉串,还往上面撒些粉末状东西,哧啦啦响,肉串烤得冒油滴到火上,那火便忽忽窜起,和着烟气,满屋里弥满了浓郁的香味,直入胃中,让我们馋得口水直流。

啃吃着焦嫩的羊肉串,所有的睡意困倦全陡然遁迹,夜半时分屋内又传出银铃似的欢笑……

啊,在干妈家我得到了不一样的春节,比我家那种沉闷的过节,好上一千倍。

况且,我在这里,还是个老大,手下三个姊弟任我呼来喝去,可我在家时,却是被呼来喝去,完全是个被管制对象,因此,我想赖在干妈家不回去了。

到初六,是约定好送我回家的日子。干妈叫来了在邻村的娘家侄子阿牛来送我。

他三十出头,方脸宽肩,大高个,很魁梧,站我面前像座山。那时山村交通不便,大家出门基本靠两条腿。

我可怜兮兮望着干妈说,“干妈,我不想回去呢。”

干妈说,“老孩,我也舍不得,但不回去,你妈会不高兴的。”

我说,“那就再待几天后回,行不。”

干妈笑着说,“行是行。可是与你妈妈有约定,要是违约了,万一明年不让你来过年了咋办?”

我歪头翻眼盘算了好一会儿,只好怏怏跟着阿牛走。

姊弟们拥着我出门,陪我一块儿走,回头看去,干妈还站在门口不时向我挥手。

走了好一会儿,阿牛对姊弟们说,“都散了散了,回去吧。我可是背上老弟先跑上一阵儿。“

他伸出粗大的胳膊,拎一只兔子般将我上了后背,撒开腿就一路小跑。

我在他背上如骑马样颠簸,逗得呵呵笑,离别干妈家那种郁闷也颠得没有了。

阿牛跑了一会儿,来到上坡路,就放慢了脚步,缓缓上行,开始对我指点周围的风景。

这一处松柏林是以前土匪打劫的地方,那一条小河里有娃娃鱼儿,远处粉墙黑瓦的寺庙里有老和尚天天念经敲木鱼……

他盘坡转径边走边讲,我便睁大眼睛兴奋四处张望。

苍山如碧,松涛阵阵,蓝天白云,阳光灿烂。虽是冬天,但这一路的空气如此清新,又伏在阿牛温暖宽厚的背上,并不觉冷,倒是有如许春天的感觉。

阿牛紧走慢跑,或者累了后就在路边放下我,让我四处溜达活动,他则蹲坐在大石头上抽烟。抽完一支烟,又背上我继续赶路了。

临近中午阿牛背我回到家,进门他吆喝了一声,“老弟回家喽。”

母亲慌张迎上来,见了我,欢天喜地。接着姐姐也飞奔出来,笑呵呵把我从阿牛背上卸下,一把拧住我耳朵说,“神猴回来了?在干妈家没淘气吧?”

母亲赶紧倒茶抓瓜子点心让阿牛。他嗑着瓜子,憨厚笑着说,“老弟在那儿表现得不错呢。”

吃过中午饭,阿牛就去了。我却又舍不得他离开,央他过几天再走。母亲也挽留。

阿牛说,“家里还有一大摊事。闲时进城便来坐坐。我姑姑说了,以后就由我负责每年春节接送老弟啦。”

阿牛的离去,顿时让我感到心里空荡荡的。

有好些天在家闷闷不乐,脑海里总是浮起在干妈家的快乐画面,使我不能自持,竟至于莫名其妙流泪。

母亲很奇怪,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摇头。

还是姐姐聪明,她盯我一会儿,拿毛巾擦掉我脸上泪痕,说,“是想干妈了吧?那里比咱家好是不?”

我抽抽噎噎点头说,“是的。”

母亲脸上立即布满了乌云。

姐姐又故意说,“那,我把你再送去待几天好不?”

我兴奋得蹦跳起来,搂吊着她的脖子,欢快说,“真的?那我们快走吧。”

“不准去!”母亲瞪圆了眼,厉声呵斥道。

“是该上学的年龄了,总想着野着跑,咋会行?”母亲板着脸说。

于是她通过关系提前把我入了小学,开始了正式的学生生涯。

如果说先前的幼儿园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话,这正规小学可真是够呛,准点上下课,准点放学,且在课堂上还不能乱说乱动,一切都得规规矩矩。

我有些头大,也有些晕菜,没了精神就在课堂上前仰后合打瞌睡,有一次还把脑门磕在了课桌上,鼓起一大疙瘩。

还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伏桌上酣睡,被老师呵斥醒了,迷蒙着眼,又感到尿憋得难受,赶忙离开座位往外跑,刚到讲台边,实在等不及了,掏出小鸡哗啦啦一阵喷扫,顿感轻松,然后若无其事又跑回座位,老师惊得目瞪口呆,同学们则呵呵嬉笑。

于是家长会上,母亲总是给怒容满面的老师陪着笑脸,说着好话。回到家中,她则是怒容满面呵斥着我,还威胁着要打板子。

在这严厉的监管下,稍稍好了一丁点儿,但不久又故态复萌。总之,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那翻书于我来说等于搬砖,文字等于是天书。

母亲很无奈,她灵机一动,便使出了撒手锏。

她说,“你再不好好学习,以后就不让你到干妈家过年了。”

我听了惊得心咚咚跳个不停。自从在干妈家过了第一个春节回来后,我就默念数着日子,盼望新年呢。

如今母亲如此威胁,倘真不让去,岂不悲摧?

便打起精神,努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法子果然好使,我慢慢消停了,正儿八经上学认真听课,下学也不惹是生非了。

又是一年,到年底过了祭灶,学校也放了假,我开始日日盼夜夜想,那阿牛也该来接我去干妈家了。

腊月廿五上午,阿牛终于出现在家门口。见了他,我飞奔过去,一蹦蹿起抱着他腰,紧贴着说,“阿牛哥,我们快走吧。”

阿牛笑呵呵说,“嗯,走是肯定的。可得与大人打个照面吧。”

我母亲也迎过来,把阿牛让到屋内喝茶,抽烟,聊着天,并嘱咐我去干妈家应注意事项等等。

我敷衍着点头,扯着阿牛衣襟仰面哼哼唧唧催他启程。

阿牛站起身,便抱我上背,吆喝一声“好咧”,作别了母亲,迈步就走。

一路上,他依然给我指点沿途风景,讲一些民间故事和神怪传说。我依然津津有味听着,喜滋滋摆弄他乌黑的板寸头发,还有一对大耳朵。

第二个春节在干妈家过得依旧万分开心。临走时仍然不想离开,以至于干妈没法,只好延期过了正月十五才让阿牛将我送回。

阿牛在正月十六送我回到家时,不停地向母亲解释,说,“老弟在那里表现不错,还同几个姊弟提前温习功课,就是预备正月十八开学用的。虽说耽误了回家,可是没耽误学习呢。”

母亲听闻阿牛的忽悠,半信半疑惊喜问道:“真的假的呀?我咋觉得你在蒙我呢。”

阿牛一本正经说,“大娘,我没说假话哈,不信你问问老弟,是不是这样。”

他偷偷向我眨了眨眼,我赶紧故意扬着脸,理直气壮拍胸脯说,“那当然。”

我知道母亲有个特点,她如果怀疑你,你就迎着她怀疑的目光,神态自若且意志坚定,态度强硬,十有八九能打消她的疑虑,安然过关。

母亲察言观色了一会儿,觉无啥异常,便欢喜起来。

中午母亲张罗了一桌酒菜,款待阿牛。饭后,他便酒足饭饱迈着醉醺醺的步子去了。

但过第三个春节,也就是算命先生说的在干妈家需连续过三个春节的最后一个时,出大事了。

在干妈家过了第三个春节时,还是由阿牛将我送回。

我依然耍赖不想走。但我母亲提前捎了信,让必须初六回家。

她大概觉着事情有些不妙并因此对我依恋干妈家生出嫉妒了。因为她有时生气时就表现出来,嘴里气愤愤念叨:“完犊子了,我算是白养个儿子。亲妈竟比不上干妈。”父亲和姐姐不语,只是偷着窃笑。

初六从干妈家回来,眼睁睁看着阿牛向我挥了大手离去,心里涌起阵阵悲伤,泪水夺眶而出。

母亲冷眼瞅着,板着脸,想说未说的样子,忽然绽了笑容,说,“别再傻傻看阿牛了,快到屋里,看我给你买的新衣服。”

母亲把我从头到脚打扮一新,又让我自己照照镜子。

我大略看了看,虽然些许高兴,可心里面始终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坐卧不宁。一连几天,都是病恹恹的。

饭也懒得吃。终于惹怒了她,对我呵斥:“小兔崽子,失魂丢魄的鬼样儿。干妈家就那么好?还不收心,过了十五得给我好好上学念书,再这个样子,小心你的皮!”

母亲是火爆脾气,一家人都害怕她。于是只好强打精神,硬着嘴说:“谁说想干妈了?我只是过年累得慌。”

每天早晚我喜欢跑屋后小树林里看着远处的高山出神。因为干妈家就在那连绵起伏的大山里,而那里有我的欢乐。

每当看着远山上的白云掠过,还有水墨画般的朦朦胧胧的连成片的松柏林,便想到干妈温沉的微笑,干姊弟们欢快的身影,还有院边清澈的池塘,婆娑的两棵垂柳,哼哼唧唧在圈内打转的长白条肥猪……

阵阵惆怅掠过心头。怏怏不乐返回时,看着冷清的家,更是郁闷难耐。父母亲天天忙,保姆早就辞退了,姐姐跟她那个年龄的女孩们玩儿,也不屑带我。偶尔兴冲冲回家忙乱一阵儿,便又飞一般跑没影儿了。

索然无味,胡乱摆弄一会儿玩具,堆堆积木,也提不起兴致。这让我度日如年。越发想念干妈家那快乐的时光了。

一日吃过早饭,又跑到屋后小树林溜达,踢踢杨树,掐一掐枯萎在枝头的月季,望着远方蓝天白云下的山峰出神。

忽然,耳边一声娇斥:“汰,你在这干吗?”

这声音吓我一跳,定神看时,原来是邻居家的小红。穿件小红袄,扎两只羊角辫,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笑吟吟望着我,阳光映在她脸上,红扑扑的。

“你干嘛呀,魂都快让你吓没了。”我不悦瞪她一眼,别转脸懒得理她。

这小红好哭鼻子,稍有不如意就蹲坐地上咧开大嘴号哭,一号哭带她玩的人便遭到大人呵斥,因此,大家都不喜与她玩。

“嘻嘻,小哥哥,对不起哦,你带我玩会儿好不?”她放低了声音,专门绕到我面前,笑嘻嘻地说。

我白她一眼,不吱声。她又掏出几个糖块递给我说,“这糖可好吃了,你吃几块。”

接过糖块剥去糖纸放入嘴里,还别说,爽爽的甜。

她问:“好吃不?”

我点点头。她又问:“带我玩不?”

我沉吟,望望远方,忽然一个念头在心底涌起,那样强烈。

“你说嘛,到底带不带我玩?”她小手扯着我胳膊,不停地晃动。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把嘴里的糖块嚼得咯咯响,含糊不清说,“带你玩。”

“那咱到哪儿玩?”她仰面喜滋滋问道。

我吞下了咬碎的糖块,坚定地说:“到干妈家!”

十一

我拉起小红的手就走。

她偏着头问我:“你干妈家好玩儿么?在哪儿呢?我们就这样去吗?”

“当然好玩儿,你去了就知道了。”我沉重的心忽然轻松起来,浑身每一个毛细孔都舒展开来,充满了欢快。

出了城,便沿着去干妈家的那条路说说笑笑地走。

这条路阿牛接送我回来时,早就熟稔于心了。

阳光很好,在崎岖的土黄色的沙子路上跳跃,那路蜿蜒前伸,上坡下坡,一会儿就走得满头大汗。

小红开始时还兴致蛮高的,可是,走到一片松树林时,便直嚷嚷走不动了。我们便在松树边停下,歇息一会儿。她睁着大眼睛问:“这还得走多远?”我说,“快了。爬过这片松树林,再走上一会儿准到。”

她“嗯嗯”了几声,便饶有兴致围着松树转圈,捡拾落在地上的松球,那松球褐色的,散乱在枯黄的厚厚的松针下,忽然一只松鼠窜起,倏忽爬上了松树,小红兴奋地尖叫着,拍着手。松鼠在微微颤抖的松枝间,睁着乌亮的眼睛,小脑袋不停地摇晃。

“怎么样?好玩吧。干妈家比这儿还好玩呢。”我趁机鼓着劲儿,拉着她的手说,“趁早走。不然要饿肚子。”

不过,小红再走了一段时间的路,实在走不动了。呜呜咽咽哭起了鼻子,老是问“还有多远呀,肚子还饿。”

我抬头看看太阳,正在头顶上。此时也觉着肚里闹起了饥荒。心里有了一点害怕。因为,按照阿牛送我时记得的路程,这时也仅是走了一半。

“我们回去吧,小哥哥,我害怕。”小红呜咽着拉我的手,扭动着身子。

“那怎么成?眼看快到了,来,我背你。”说完,便把她背上走,她起先还哼哼唧唧的,后来竟然睡着了,而我也觉得她在身上变得非常沉重,我也走不动了。

只好歇下,放下她的时候,恰逢一队玩狮子地敲着锣打着鼓,从一个路口,转入另一个路口。

小红揉揉惺忪的眼睛,好奇地问:“这是干什么的?”

我说,“玩狮子呀,瞧,那远处的村庄,就是干妈家。我们快走,说不定能赶得上看热闹。”

也许是那花花绿绿的玩狮子队伍引起了小红的兴趣,她又精神起来,跟着我就走,但走不了多久,就哎哟起来,嚷着脚疼。

我脱下她的小皮鞋翻开袜子一看,脚上竟磨起了几只水泡。这下可要了我的好看了,她一瘸一拐地啮牙咧嘴,没办法,我又背上她,趔趄着走。

心里那个后悔啊,真想把她扔到山沟里。

又饥又渴,脑海里不断幻想着平常吃的喝的,那些东西,本来普通,甚至令我厌倦,现在却都变得异常珍贵而芳香扑鼻。

只好咽着口水,负重前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紧赶到干妈家,届时,一定大吃大喝一顿。

小红又在背上嚷嚷肚饿,我没好气地说,“我也饿,还背着你。再忍一忍,快到了。”

确实快到了。

太阳西斜时,爬了一个高高的山坡,远远里看见干妈家那个村庄了。

多么熟悉的小山村,它在两个山坡之间的平地上,就像一只小船,静静泊在那个温馨的港湾里。

但我也是精疲力尽,倒在路边的松树下,长长吁了口气。小红从地上爬起,带着哭腔问,“还有多远啊?”

“哈哈,”我大笑着陡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那村庄,拍着手说:“那不是么?我们终于到了。”

“真的?”小红手搭着额头上,伸着脖子往前看。

“真的。”我信心满满地说。

“耶!”她回转身伸出双手与我手掌相击。

十二

夕阳快落山时,我们来到了干妈家。几个干姊弟正在院子里放炮仗,见了我们,一拥而上,叽叽喳喳问东问西,院子里充满了我们的欢笑。

干妈正在厨房里忙着晚饭,闻讯赶忙跑出,拉着我的手,问道:“老孩,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笑嘻嘻说道:“想干妈了呗。”

她听了满脸灿烂的笑。小红则怯生生贴在我身边,东张西望。

回到屋里,干妈让我们坐,拿出一些水果和糖块让吃。

她说,“先吃几块,垫垫肚子。饿坏了吧?”

我点点头。小红则急不可耐抓起糖果连纸都没有剥送到嘴里。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了,闻着好香啊,还是干妈家饭菜香。

我与小红狼吞虎咽大吃一阵儿。干妈温和笑着说,“慢点,别噎着了。”几个干姊弟却不吃,光看着我俩嘻嘻哈哈地笑。

吃饱了饭,浑身暖和了许多,也舒适了许多。

可是站起来时,却觉得双腿铅似的沉重,那脚扎心得疼,竟至于差点摔倒。

干妈惊呼一声,赶忙扶着我重新坐下,弯身脱下我的鞋子,不由得失声叫道:“呀,腿都肿了,脚也有几个大泡。”

返回身端来温水将脚泡上,擦干净,然后用一根银针慢慢挑,又敷上止疼膏药。

忙活了我这边,然后又给小红洗脚挑泡。心疼地直吸气,说道:“你俩走了七八十里路啊。来时,跟家里人说了没?”

我扯着谎,说道,“讲过了。还是母亲把我们送到路口的呢。”

干妈半信半疑看着我,若有所思。估计她是不相信,但也一时没法证明真假,因为,这个小山村连电话也没有。

“嗯,跟家里大人说了,那就好。”干妈的疑虑很快消失,然后安顿我们歇息。

但睡到半夜,我被干妈唤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干妈正在面前,她轻声问:“老孩,你讲实话,真的是跟大人说了么?”

我迷迷糊糊说:“是的呀。”然后又翻转身睡觉了。我实在是疲倦得很。

早晨睡到自然醒,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小红却还在酣睡。

我把她拽起来,一起到堂屋,干妈正忙活着,见我们起来,笑吟吟张罗吃早餐。

经一夜的休整,虽然还感到浑身乏力,脚还有些疼,可是,又回到了我朝思暮想的地方,那种兴奋无以言表。小红也高兴,很快与干姊弟们玩在了一起。

那柳树,池塘,镜面似的水稻田,云遮雾罩的大山,还有哼哼哈哈的白条猪,都是我们的兴奋点,更重要的是,可以自由玩耍,而且,似乎这里的空气也比城里的清新得多,爽快得多。都是城里那个家里所没有的。

在那里,只看得见院子里四角的高墙,以及循规蹈矩的各类注意事项,让人厌烦。

不过,这种快乐,很快在第三天中午吃过饭后,戛然而止。

因为,我姐姐和小红的哥哥找过来了。

小红的哥哥一看见小红,脸上顿时怒容满面,气哼哼地瞪她。

我姐姐也是皱着眉头盯我看。干妈则陪着笑脸忙着招呼他俩喝茶,吃糖果。

“他俩是偷着跑来的。两家都快炸锅了。”小红哥哥半天方红着脸勉强笑着对干妈说。

干妈笑道:“小孩子调点皮也情有可原。”

小红哥哥显然有些生气,看看我,又看看我姐姐,欲言又止,然后起身拉起小红背上就走。小红则害怕得像一只小兔子,老老实实伏在她哥背上,一声不吭。

干妈送出门,还再三挽留他,但他客气回绝了,说趁天早赶紧回去,免得家里人惦记。

姐姐也想拉我走,但我拒绝了。姐姐没法,只好求助于干妈。

干妈对我说,“老孩,你偷着跑出来,家里人急成啥样了啊,跟姐姐回去吧。”

我倔强一扭头,说道:“我不回去,就在干妈家玩。”

好不容易跑了过来,怎能轻易回去钻进我那个冷冰冰的家中?

姐姐只好坐在一边与干妈说着闲话。

她告诉干妈,家里到中午吃饭时,见我失踪了,起先没在意,以为只是贪玩,晚点回来很正常,可是,到半下午,仍然没人影,方有点慌,然后四下里找,恰逢小红家也在寻小红。

找了一下午,眼看天黑了,依旧无音讯,两家大人,动员了家里所有的亲戚,到我们经常玩的地方拉网似搜查,无果。

小红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急得大哭。又央求县里的广播站电视台等发寻人启事,又报警,大家心怀惴惴连夜忙乎。

有的还扛着渔网到河里、池塘里打捞,想尽了一切办法。整整折腾了一天一夜。

小红的母亲气急败坏与我母亲吵了起来,说是我把小红拐跑了。而我母亲也哭天抢地冲着她嚷,说是她家小红把我拐跑了。

两个母亲抹着眼泪,脸红脖子粗在那儿斗嘴。

还是姐姐聪明,她苦思冥想,忽然冲她们嚷叫,都别吵了,肯定是溜到干妈家了。

姐姐的判断是,我常常看着远方的大山出神,而且,曾经听我酣睡时嘴里还念叨着干妈名字。

我父亲一听,急忙跑回单位打电话给在乡镇的干爹,干爹不敢怠慢,火速派人去家里查证,果然我们在那儿正欢天喜地玩耍呢。

两家大人放了心,只是因此而闹上了别扭,互相指责被对方的孩子拐跑了。

我在一边儿似懂非懂听着姐姐这些话,根本不关心什么他们急不急的问题,我只知道,我需要让我的天性在一个无拘无束的天地里野蛮生长,获取我的快乐。

十三

姐姐只好也在干妈家待着陪我,哄我,想方设法诱导我跟她一块儿回去。

可是,我只顾忙着与干姊弟们疯着玩儿,根本不予理会。

干妈是好脾气,大概她劝说了几次我不听,也就不好意思再劝,那就显得她要撵人似的。况且她或许自有一种骄傲:瞧瞧,我的干儿子还是跟我亲。每当姐姐劝说我时,她则一旁笑眯眯地说:“随他吧,小孩子,让他玩尽兴,兴头一过,就好办了。”

但姐姐待了几天,眼看正月十五来到,她急了,一天背着干妈的面,把我悄悄拉到一边儿,怒目圆睁问我:“你到底回不回?小心你以后回去娘剥你的皮。”

我打个寒颤,顿时想起母亲发怒的样子,还有她那把打人的戒尺。犹豫了下,还是梗着脖子回嘴道:“剥皮也不回。我还想在这儿玩几天。”

我当时想,反正天高皇帝远,能拖一时是一时。姐姐叹口气,摇着了摇头,说道:“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临来时娘一定要我那天回去。你不回,我明天可走了。”

我只是歪着脑袋看着别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但是,姐姐却没有回得去,连同我的父母亲也来到了干妈家。

十四

就在姐姐威胁我的那天夜晚,干妈突发心脏病,生命垂危。

我是在睡梦中被一阵慌乱的嚷叫声惊醒的。

赶忙起床,看到姐姐和干爹还有其他的人在干妈房里进进出出,恍恍中,只听得干爹的饮泣声:“我连夜从镇上赶回来,竟然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这这·······”

姐姐此时已大放悲声,哭得让我心惊胆战。其他的人也是不停地啜㕸。

我怯生生偎到姐姐跟前,她一把抱住我,哭道:“弟弟,你干妈可没了啊。”

我大惊,随即呆愣在旁边的干姊弟也放声哭号。

满屋的悲声如愁云惨雾笼罩这个我曾经欢乐的场所,使我感到万分压抑,终于我清醒过来,慈祥的干妈没了。泪水瞬间盈满脸颊,不顾一切冲到干妈床边,晃着她痛哭,干姊弟们也围拢过来,伏床大哭。

白天还好好的,怎么干妈就没了?我实在想不明白。只觉得这个世界太残酷,太无情,太悲摧。

干爹把我们拢在怀里,也在哭,这个大男人,哭起来更是撕心裂肺。

我父母闻讯,在午饭前也从城里匆匆赶来。

我的母亲见了我仿佛不认识我似的,根本不搭理我,一头冲进干妈屋里,大放悲声。

我父亲则与干爹在一边儿面容悲戚,小声谈着什么。

出殡那天,我母亲让我披麻戴孝,且交给我一个任务,就是在干妈棺材前面摔老盆。

干爹慌忙阻止,母亲却坚定地说:“算来,在几个孩子中,他是长子,虽然是干儿子,但毕竟是儿子,摔老盆是应该的。”

我不懂得这其中的奥妙,只是按照母亲的吩咐,在启灵的那一刻,费力举起瓦盆,向地下摔去,随着一声响亮,抬棺的汉子们便唱歌般地吆喝起来:“起了哇,上肩哇,走,安心地走哇。”

干妈的安葬处是一个背山面水的地方,那儿就是我上次差点迷路的所在,环境幽雅,松涛阵阵。

看着隆起的坟头,看着不断冲向天空的礼花,听着阵阵的鞭炮响,我的泪水也如小河一般流淌。脑海里闪出干妈慈祥的面容,给我细心挑脚上水泡的身影,还有柔声细语的声音:“老孩,你饿了么?”

我与父母和姐姐回到县城的家时,已是正月二十几了。

十五

我母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她待我显得特别的好,几乎事事都顺随我的心意。

我不想上学,说是想干妈,她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表现出不悦的神色。只是唉声叹气。当然,因了干妈的去世,我的私奔的罪过,也就一笔带过,没有像姐姐说的那样“剥我的皮,抽我的筋。”

不过,在以后的三年中,我虽然不再到干妈家过年,却是每逢正月十五是必到干妈家,给她上坟送灯的。

母亲说,“在干妈家过了三个年,现在,需到干妈那儿给她上坟和送灯三年。你得尽到孝心。”

多年以后,我姐姐跟我透露,说是母亲当年因了干妈的去世,又专门找了那个算命先生给我算了一命。这先生算来算去,忽然抚掌大笑,说,“他不是私奔了么?好好。正是因为这个私奔,才夺了干妈的命。”

母亲很愧疚,先生又说,“当初没有给你说透。你儿子是个尅人的命,必须找个干妈才能避祸。至于他干妈是否能被尅,那就看她的造化了。唉,这都是命啊。”

母亲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感到对不起干妈。

至于小红,考上省内一所大学又返回了故乡工作。十多年后我回家过春节时,在同学聚会时遇到了她,已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女人,性格泼辣,豪爽。

更让我惊掉大牙的是,她还混成了城建局的副局长,且正在干妈家那个山村扶贫,任驻村第一书记。酒宴上她翻出当年我拐她私奔的光辉事迹,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她潇洒的与我碰杯时,眼波流转,问我,“领导,这次你回来,不到干妈那儿看看,也顺便检查检查咱的扶贫效果?”

我简直无法把当年抹鼻涕眼泪的小红与现在的小红合成一体。

“还有啊,”她贴我耳边,高声调笑着,“我么,再想体会体会当年私奔的味道。”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次日她开着车拉上我直奔干妈家去。那沙土路已变成了乌黑的柏油路,犹如巨龙盘旋在山间。

散落在山坳里的村庄是红瓦白墙的房舍,与苍翠的松柏林和清澈的小河相映成趣。

我感慨说,“沧海桑田,这变化可真大啊。”

小红娴熟打着方向盘,颇得意自豪地说,“那当然。哎,你干妈家也是茅屋变小楼了,可不是我们私奔时那样破旧呢。”

我笑笑,瞥了她一眼说,“这回,我怎么觉着是你在拐我私奔呢?”

小红笑得花枝乱颤。

到干妈家时,果然见是欧式的红瓦白墙的别墅。

干爹和几个干姊弟迎出来。干爹明显老了且已退休。大家见面均各欢喜。稍事休憩,便去干妈那坟地祭拜。

在前往途中,我看到大家都对小红很崇拜的样子。驻村第一书记么,果然在这里威信很高。

不过,这小红却在快到坟地时不走了,说是累。然后乜斜着眼看着我说,“你过来,背我走。”

“这,这,“我顿时手足无措,满脸热辣辣的。

“咦,当年不是你背着我私奔找干妈的么?好汉做事好汉当。如今这山村在本姑娘努力奋斗下富裕了,奖赏我,你也得背上一程。”小红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地说。

大家围拢过来,齐声欢笑,拍手叫好,还像小时候玩游戏那样撺掇着。

我看着小红,脑海里浮起我当年背她的情形,于是上前,抱住她上背,在干姊弟们的欢呼声中,一步一挪,向干妈坟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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