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大卫》我正升焰，万木俱焚
〔壹〕《大卫》我正升焰，万木俱焚
我的文字像沙子。
它是沉重的，快要落在地下；却又不似泥土，可成片握着，或者是可成什么形。只是纷扬，洒落，无穷尽地铺开了，嵌入大地细碎的缝里。
这么想着，便觉得文字确实像极了我的人，一贯用自由的名义成全自我，最终却风化成了散沙。
自我的残缺和反思，是我倾慕着木心先生的原因之一；他的人格凝聚在文字里，影响着很多人思想的迷雾。
借用知乎用户〔彤彤酱233〕的一句话来解释“我多么想也做一个像木心一样，已完成了的人呐。”
是的，在他的众多读者心中，木心是一个“已经完成的人”。他持有着已经圆满了的精神海洋，是一个已经在理想中塑造了完美人格的人。
借此机会，分享一首我很钟爱的小诗。
木心作，诗名《大卫》
莫倚偎我
我习于冷
志于成冰
莫倚偎我。
别走近我
我正升焰
万木俱焚
别走近我。
来拥抱我
我自温馨
自全清凉
来拥抱我。
请扶持我
我已衰老
已如病兽
请扶持我。
请等待我
我逝彼临
彼一如我
彼一如我。
《大卫》是一首短诗。四字为句，五段成诗。我以为，这首诗在讲木心自己。
诗中用了大量的重复，倒不像文人的手法，反像是一首歌。
（例如：《江南》，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的重复描写鱼戏莲叶的场景。只嚼文字，会觉得它简单，甚至幼稚，可是一旦想象着加了旋律和动作，画面就变得生动，我把这样的重复看作“判断诗像歌时的依据”。民间小调的趣味就在如此，不怕重复，不怕浪费文字。）
汉字是很注重精炼的，也很注重含蓄的表达，这首诗恰恰相反；
文人大多是不愿直白地剖析自己的内心的，他们的情感总是要带着目的才能抒发，要顾及受众，要有明确的理由，要注重韵律和美感，每一个字都有千万种意思。只有民间才会这么诚实地直抒胸臆，高兴了就唱歌，不要求理解。而这正是这首诗所表达的，最赤诚的自我。
所以说这首诗最打动人的就是没有架子的简单文字和看似莽撞的真诚表白。一直在用“请”字，一直在商量着来，一直在介绍自己，并没有强迫别人接受，最后还是回归大同。
自己谈自己，如此热烈，不加修饰，这是很难得的。
五个段落互相矛盾又层层叠进，像是精神分裂的五个人格，在互相拉扯，产生各种各样的羁绊，最后一起归空归寂。
很多人会把“我习于冷，志于成冰”拿来大作研究，认为这是木心对于人格上的终极追求，因为词中有“习”和“志”两个具有实意的词。其实，这一句话只是这首诗对自我、对灵魂某一层次的一个“观照”而已，并不能概全。
也会有深入思考的人，把它理解为这是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里呈现出来的不同生命状态。
因为如果从头读到尾，那这首诗就是一个独立的精神成长、燃烧、衰弱、灭亡的过程，由于时间的过渡，态度也随之变化：由踌躇满志、不可一世到请求等待或扶持。进而得出结论：这个生命是值得人同情的；
若是有点趣味，反过来读，则有一种大彻大悟后的自满与傲气，拒人于千里，要观者敬而远之。
……
我想，这都不是木心，这也并不是木心想要的。
我以为，这五次纵情放歌并不互相矛盾。它很可能就是一个人的思维。在短短的一瞬间，同时成就了五种感情，五种语言，五种情绪。
这很奇妙，可人就是这样。变幻莫测间又把一切变得合理。细想：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会有这五种状态。孤独、自傲、亲和、脆弱，以及最终扎根于生命深处的认同感。它们之间的融合与转换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灵魂的多面性成就了人性的魅力，这就是神奇的人呀。
〔完〕
戛然而止的理由：
能被受众独立理解，并使其有所感悟的文字一旦被动地被剖析了其中深意，它的审美过程就已经终结，不再具有创造力。因为一个人眼中的生命色彩，一定不是另一人眼中的世界。我们的确做不到能完全同情另一个生命体，同理，读者对文字的理解和想象也一定是不一样的精神体验。主观地、抢先一步地强加感受给别人本就残忍，所以我并不想在推介之余，过多解释《大卫》的情感和精神理念，就讲到这里。
共鸣，还是要往上翻，亲自品味一品诗中甜淡，然后独自走一走路，会一会孤独的自己，才能够感到，才更够算得上是了然了木心先生的深意。
〔壹〕《大卫》我正升焰，万木俱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