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淡忘的大师与经典——记保罗·穆尼和《左拉传》
说到演技,现如今的评论界和影迷大多把目光聚焦在新好莱坞之后出现的众多演员,例如大家耳熟能详的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杰克·尼克尔森、达斯丁·霍夫曼、丹尼尔·戴·刘易斯等等……其实,在好莱坞黄金时代的三十年代,有这样一位演员和他出演的影片所达到的艺术高度足以让后人顶礼膜拜,尤其在塑造历史人物的领域,他的表演堪称是大师中的大师,他的名字叫做保罗·穆尼(Paul Muni)。
保罗·穆尼(Paul Muni)保罗·穆尼1895年9月22日出生在奥匈帝国的伦贝格(现在的乌克兰利维夫)一个犹太家庭,父母均为演员。穆尼7岁时全家移民到美国,父母在纽约和芝加哥的犹太剧院表演意第绪语(Yiddish,意为‘德国犹太人’)戏剧。穆尼很小就登台表演并练就一手绝活儿——擅长化妆,曾以12岁的年龄扮演过80岁的老人,他在二十年代中后期活跃在百老汇戏剧舞台。
当时恰逢电影从无声到有声的转折期,在很多默片演员苦苦找寻适合自己的声音时,保罗·穆尼通过舞台剧积累的丰富表演经验,毫不费力地踏入影坛。1929年,穆尼因银幕处女作《勇夫》(The Valiant)荣获第2届(1930) 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同年在另一部影片《七张面孔》(Seven Faces,1929)中一人分饰七个角色,被业界赞为‘新朗·钱尼’(New Lon Chaney,朗·钱尼,默片时代的伟大演员,因戏路宽广、角色多变而被誉为“千面人”)。由于这两部电影叫好不叫座,福克斯公司和他解约,穆尼又回到百老汇。
美国巨富霍华德·休斯(Howard Hughes)在1930年找到霍华德·霍克斯(Howard Hawks),请他为自己的卡多电影公司(The Caddo Company)执导一部以黑帮老大阿尔·卡彭为原型的电影。该片在1931年9月拍摄完毕,可片中过多暴力镜头违反了《电影制作守则》中的规定,一直被搁置到1932年才上映。这部后来成为黑帮电影经典之作的影片名叫《疤面人》(Scarface),保罗·穆尼饰演的疤面人‘托尼’亦成为黑帮电影的代表人物。
《疤面人》(Scarface,1932)1932年的电影《我是逃犯》(I Am a Fugitive from a Chain Gang)是四十年代兴起的黑色电影的先驱。穆尼饰演的主人公被胁迫参与了一宗抢劫案,被警察当作黑帮分子抓起来,在狱中饱受折磨。他越狱后隐姓埋名成就了一番事业,却被妻子出卖再次入狱。穆尼用屈辱、绝望的眼神深深打动了所有观众,也因此第二次获得奥斯卡影帝提名,制片方华纳兄弟公司与他签下七年合约,宣扬穆尼是银幕上最伟大的演员,并且非常罕见的给予他自由选择剧本的权利。
《我是逃犯》(I Am a Fugitive from a Chain Gang,1932)在整个三十年代,穆尼的表演事业硕果累累,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经典角色,其中因《复仇女神》(Black Fury,1935)第三次获得奥斯卡奖最佳男主角提名;因在《万古流芳》(The Story of Louis Pasteur,1936)中饰演“微生物学之父”路易斯·巴斯德(Louis Pasteur)摘得影帝桂冠;在《锦绣山河》(Juarez,1939)中饰演墨西哥民族英雄贝尼托·华雷斯(Benito Pablo Juarez García,曾5次出任墨西哥总统);他甚至在由赛珍珠(Pearl S.Buck)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大地》(The Good Earth)改编的同名电影中扮演过一名中国农民……而1937年的《左拉传》(The Life of Emile Zola)则代表着穆尼表演事业的巅峰。
《大地》中的农民王龙与妻子阿兰(路易丝·赖纳 Luise Rainer饰)。路易丝·赖纳自《歌舞大王齐格菲》(The Great Ziegfeld,1936)后,因本片再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成为影史上的传奇人物:她是第一位获得两次奥斯卡影后、第一个连续两年封后的演员,也是目前最长寿的奥斯卡奖得主,享年103岁。埃米尔·左拉(émile Zola)是十九世纪后半期法国重要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自然主义文学理论的主要倡导者,一生写成数十部长篇小说,代表作为《娜娜》、《萌芽》等。法国政府因左拉生前对法国文学的卓越贡献,在他逝世后举办了国葬,骨灰送至先贤祠(Le Pantheon,又称伟人祠)。
埃米尔·左拉(émile Zola,1840年4月2日-1902年9月29日)电影《佐拉传》记述了左拉差不多整个人生历程,从大声疾呼“烧掉一切虚伪的作品,让书页燃起的火光温暖真理者的骨头”的热血青年到名利双收的成功作家;从安于享乐到奋不顾身仗义执言。影片重点描绘了法国19世纪末一桩著名的政治丑闻‘德雷福斯事件’:犹太裔军官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Alfred Dreyfus)上尉因一起间谍案被误判为叛国罪,流放到恶魔岛(Devil's Island,位于法属圭亚那),法国社会由此爆发严重的冲突和争议。
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 德雷福斯的饰演者约瑟夫·斯柴德克劳特(Joseph Schildkraut),约瑟夫因为这个角色获得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在此过程中,德雷福斯的妻子找到左拉,希望借助他的声名为丈夫伸冤。已经功成名就的左拉在名利与正义之间挣扎良久,最后毅然选择为真理与正义而战。他写信给当时的法国总统菲利·福尔(Francois Félix Faure)揭露冤案的真相,这篇名为《我控诉》(J'accuse)的檄文在报纸上发表后震动了整个巴黎。德雷福斯冤案的制造者们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围攻左拉,烧毁他的书籍,在法庭外示威,甚至伪造文件以证明德雷福斯通敌。不久,法院以污蔑罪传讯左拉出庭受审,面对陪审团,左拉为真理和正义大声辩护,虽然他的慷慨陈词感染了在场所有人,但法庭仍判决左拉获刑一年并处罚金3000法郎。在朋友的劝说下,左拉出走英国——“有时甘于懦弱也是一种勇气”。流亡到英国的左拉继续以犀利的笔锋控诉司法的不公,终于引起议会的激辩,要求重审德雷福斯案的呼声愈来愈高。新上任的陆军部长下令彻查案情,真正的案犯畏罪潜逃,德雷福斯终获平反,左拉也得以归国。
1902年9月29日,德雷福斯复职并被提升为少校,军方授予他法国荣誉军团勋章。可是这一天左拉却没能到场祝贺,这位伟大的作家因为煤气中毒不幸逝世,在他离世的那一刻仍在埋头创作小说《正义》(Justice)。
《我控诉》(J'accuse)左拉通过檄文《我控诉》(J'accuse)表达自己的愤怒。 1998年1月13日法国总统席哈克(Jacques Chirac)在左拉发表《我控诉》一百周年发表公开信:“我们永不应忘记这位伟大作家的勇气,他历尽艰辛,不顾个人安危、名誉、甚至生命,运用自己的才能,执笔为真理服务。”
保罗·穆尼为了演好本片做足功课,不仅大量阅读左拉的著作和‘德雷福斯事件’的资料,还与化妆师尝试各种妆容,力求人物塑造得形神兼备。穆尼饰演的左拉,年轻时贫困却激昂澎湃;晚年时富足、自满,只求安然度日。当德莱弗斯案件触动了他的良心时,尽管顾虑重重,却仍义无反顾地投身与军方和法庭的战斗。面对陪审团,左拉从容不迫地说:“我的职业是写作,不是讲话。可是,从艰难的青年时代走到今天,我的人生意义就是要为真理而奋斗……所有的朋友都告诫我,一个人赤手空拳对抗强大的法律机器、军队的荣誉和政府的权威,那样做会遭受到灭顶之灾。可是,只要正义得以伸张,真理获得重现,个人牺牲又算得了什么……”。这段时长六分钟的法庭陈述充满浩然正气,精彩绝伦。这组镜头完成后,拍摄现场所有演职人员起立鼓掌,大家无不为穆尼伟大的表演所折服,而这个桥段后来则成为所有法庭戏的楷模。
《左拉传》剧照《左拉传》捕捉住了一个人以及他所处时代的精神风貌,不仅忠实于精神实质,而且忠实于左拉一生的真实历程以及与他有关的各种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不可思议的是,影片不是通过刻意地炫耀颂扬或模糊历史以提升主人公的重要性来取得这一辉煌成果的。《左拉传》是以戏剧化的感染力、鲜明的语言和卓越的表演来讲述故事,影片的精髓在于展现左拉不仅是自由、真理和正义的化身,还是个人。他脆弱、古怪,有时还很可笑;但隐藏在他心底的、在他的作品和言辞中,却充满着伟大的力量和坚定不移行进的足音——“什么也阻挡不了正义与真理!”当一部电影具有了这种精神层面上的巨大冲击力时,它就实现了艺术所能达到的不朽。
媒体评论本片为“丰富的、有尊严的、诚实的、强大的,是电影诞生以来最优秀的传记片”。《左拉传》影响了后世众多的人物传记片,不断给予他们艺术灵感,比如《甘地传》(Gandhi,1982)、《傲气盖天》(Michael Collins,1996)等等。奥斯卡影帝罗伯特·多纳特(Robert Donat,代表作《万世师表》(Goodbye Mr.Chips,1939)曾这样评价保罗·穆尼:“在我看过的电影里,穆尼的表演是最精彩的,没有玄虚的动作,没有多余的姿态,他是当今最伟大的演员”。
保罗·穆尼饰演左拉《左拉传》成为奥斯卡史上第一部获得双位数奖项提名的影片(1938年第10届奥斯卡奖10项提名,最终获得最佳影片、最佳男配角和最佳编剧三项大奖),也是华纳兄弟公司历史上第一部奥斯卡最佳影片。虽然保罗·穆尼最后惜败于主演《怒海余生》(Captains Courageous,1937年)的斯宾塞·屈赛(Spencer Tracy),未能蝉联影帝,但这丝毫不能减弱他身上的光芒。事实上,保罗·穆尼在整个三十年代共获得五次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一次夺冠,这样的成就足以证明一切。
四十年代中后期,他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戏剧舞台。当时年轻的马龙·白兰度正在百老汇闯荡,穆尼成为他最钦佩的演员。1946年,两人曾同台演出戏剧《旗帜的诞生》(A Flag is Born),每次演出时白兰度都会在舞台侧幕聚精会神地观察学习穆尼在最后一幕戏中那标志性的演讲。后来白兰度在自传《妈妈教我唱的歌》(Brando:Songs My Mother Taught Me)中记述:“穆尼通过服装、化妆以及声音变化塑造的角色,令人不可思议”。1956年穆尼因舞台剧《天下父母心》(Inherit the Wind,又名《风的传人》)荣获托尼奖最佳男主角,1959年因影片《最后的怒汉》(The Last Angry Man)第六次获得奥斯卡影帝提名,这也是他出演的最后一部电影。对于如此辉煌的艺术成就,保罗·穆尼表现得很淡然,他曾接受采访说:多年的舞台生涯中,我从来没有学习过表演艺术,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什么是演技,或者它是如何做到的。我不想成为一个明星,如果一定要给我加个头街,我想我是一个演员。
戏剧《旗帜的诞生》(A Flag is Born,1946)中的马龙·白兰度和保罗·穆尼(中)生活中的保罗·穆尼略显羞涩,与那些喜爱在聚光灯下抛头露面的好莱坞明星相比,他更喜欢躲在书房看书听音乐,称那里是自己的香格里拉。穆尼脾气并不好,给人喜怒无常的感觉,但与他合作过的演员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待人幽默、温暖与慷慨。与华纳兄弟合约到期前夕,穆尼曾建议他们拍一部贝多芬的传记片,但遭到老板杰克·华纳的否决,说没人会去看一个聋子作曲家的电影……一言不合,穆尼在合约到期后立即离开公司。穆尼尤其不喜欢在电影里玩浪漫,无法像同时期的偶像明星埃罗尔·弗林(Errol Flynn)或是罗伯特·泰勒(Robert Taylor)那样在大银幕上与女演员卿卿我我,他承认这方面是自己的短板,在他总共出演的23部电影中很少有爱情戏,他是好莱坞这个大染缸中少有的能与妻子白头偕老的男演员。
由于视力衰退和困扰一生的风湿性心脏病,穆尼逐渐淡出舞台与银幕。1967年8月25日,保罗·穆尼因心脏病辞世,被安葬在好莱坞永生公墓(Hollywood Forever Cemetery),与塞西尔·B·戴米尔(Cecil B. DeMille)、道格拉斯·范朋克父子(Douglas Fairbanks)、泰隆·鲍华(Tyrone Power)、简·曼斯费尔德(Jayne Mansfield)等等这些好莱坞名宿们一起长眠于此,默默注视着后辈们的辉煌。
好莱坞永生公墓(Hollywood Forever Cemete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