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九思（一）

——《论语·季氏篇》学习之16-10-1

【原文】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

【白话】孔子说：君子有九种思虑：目视要想到能明，耳听要想到能聪，神色要想到能温和，礼容要想到能谦恭，

【思考之一】“君子九思”与“敬用五事”的异同点何在？

“九思”作为君子修身进德的纲目，部分内容已见于典籍，如《尚书·洪范》。“洪范九畴”其二曰“敬用五事”。“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乂（yì），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君王要以貌、言、视、听、思五事敬慎其身。貌相要恭敬，言辞要正当，视见要明晰，听闻要聪慧，思虑要通达。貌恭则敬肃，言从则善治，视明则智辨，听聪则善谋，思睿则圣明。

《尚书》“五事”与本章“九思”有不少重合之处。不同之处是，夫子专门将“五事”中的“思”提了出来，放在“九事”之上，成为“九思”。《论语集注补正述疏》曰：“《论语》九思，以《洪范》五事推之，则不同而同。夫五行由土而成，人得五行以生，则五事由思而成，是思列五事而为之主也，故君子九思，皆惟思是主焉。”蔡节曰：“视听言貌思，五事之目也。此章以思为四者之主，又加以色之与事，疑之与忿，兼见得而为九思，其示学者省察体验之功益密矣。”陈祥道曰：“思于五行主土，百物非土不生，百事非思不成。......《洪范》五事，先貌言而后视听，此先视听而后貌言者，《洪范》言用事之序，此言修德之序也。”

李光地《读论语札记》说：“《洪范》以思列于五事之中，夫子则以思贯于九者之内，盖视听言貌虽与心相对，而莫非心之所为也，故孟子初以小体大体并举，后乃以思为主，而曰‘思则得之’，其深得《洪范》《论语》之意者与？”“视听言貌”看似与心各司其职，但又都是由心所统摄，而心最重要的功能是“思”，所以夫子将“思”贯穿于“九事”之中，这正与孟子有关“小体大体”及“思则得之”的论述相合。

“小体大体”及“思则得之”是孟子对人类具有“思”的能力的特别论述。《孟子·告子上》：“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孟子说：听从心灵呼唤的是大人，听从口腹之需的是小人。耳朵眼睛之类的感官不会思考反省，所以容易被外物所蒙蔽，而一旦与外物接触，就会被外物所诱惑。心这样的感官会思考，思考就有所得，不思考就无所得。这是上天所赋予我们人类的。所以，要先把心立起来，因为心有思虑之功，以心为主导，耳目口腹就不会被引诱，不会被蒙蔽，这样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所以，王夫之评价说:“孟子说此一‘思’字，是千古未发之藏”。

【思考之二】如何理解“九思”之“思”？“思”是如何贯穿“九事”的？

“思”即思虑、思惟。徐英曰：“思者，心与脑之所合，虑诸脑而存诸心者也。故思者九，而所以思者一，曰‘心’也。存心养性，而后随发皆中。”《论语集注补正述疏》：“思，古文作‘悤’。《说文》云：‘悤，睿也。从心，从囱。’《说文》云：‘囱，头会脑盖也。象形。’《内经》云：‘脑为髓之海，其输上在于其盖。’由是言之，思者，主于心而通于脑焉。《孟子》云‘心之官则思’，知所主也。如谓思即主于脑乎？斯失其本矣。”程石泉：“思者，念也。念念不忘，是为欲之。”

李炳南《论语讲要》分析说：“九思的‘思’字，说文作‘睿’字讲，引《尚书·洪范》：‘思曰睿’。依六书总要，则作‘念、虑、绎理’讲。即依心念，经过考虑，抽绎出合理者，就叫做思。”“依‘作意、触、受、想、思’五遍行心所，则知‘思’在‘想’后，思的意义就是‘令心造作’。中庸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问经过思辨，始能正确实行。足见‘思’字非常重要，所以求学的君子必须有九思。”李卓吾云：“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全在思；人之所以可为圣贤，全在思。”《四书解义》说：“此九者，皆存心治身之要，君子养之于未发之先，持之于方发之际。其存之也精，故其应之也当；其虑之也密，故其处之也周。要不外一心之用而已。”

为什么夫子用一个“思”字来统摄“九事”呢？因为这九件事是君子修身立德的根本，君子心心念念记挂于此，在对境的前、中、后都思虑于此，正因平时就系念于此，审慎细密，念念不忘，所以对境时方能随时现起，应付自如。

张居正解释说：“人之一身，自视听言动，以至于待人接物，莫不各有当然的道理。但常人之情，粗疏卤莽，不思其理，故动有过差，而无以成德、成身。惟君子之人，自治详审，事事留心，约而言之，其所思者凡有九件。”在视听言动、待人接物上，君子与小人差别很大：君子明理，小人昧理；君子用心，小人粗心；君子无缺，小人有差。所以，君子可以成德成身，小人则是自甘下流。

在九件事上，君子思虑的重点是：看时，要看得远、观得明，把幽远几微处看得清晰明了，而不被表面乱象所迷惑；听时，要听得全、闻得正，将隐匿曲折处听得透彻了然，而不被奸声佞语闭塞视听；脸色亲切温和，而不粗暴蛮横；体貌恭敬端庄，而不轻浮傲慢；说话诚恳忠实，表里如一，而不虚伪造作、欺上瞒下；做事认真敬慎，思虑周全，而不轻忽懈怠，挂一漏万；有疑惑时，想着请教师友，而不积疑存惑；想动怒时，想着这一怒后患无穷，危及自身与亲人，而能及时制怒熄火；见到财利时，想着当得不当得，如果是义不当得，就算是最宝爱的东西，也不会受取一分一毫。

张居正还说：“君子于此九者，随事而致其思如此，此所以持己接物之间，事事都合乎理，而非常人之可及也。然此九思者，其本在心，若能存养此心，使之湛然虚明，澄然宁静，则应事接物，自然当理。不然，本原之地，妄念夹杂，虽有所思，安能胜其物交之引哉？此正心诚意所以为修身之本也。”君子对于视听言动、待人接物的九件事，最突出的特征就是：随事致思。“九思”的根本就在于用心，如果能操存涵养这颗心，让它始终保持湛然虚明、澄然宁静的状态，那么应事接物自然就会合情合理。否则，任由这颗心被邪思妄念所杂染，就算是有所思虑，又怎么能在待人接物时不被私欲所引夺呢？原来“九思”讲的就是正心诚意，而正心诚意就是修身之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