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婚记 （三十九）

因为二妞的幼儿园风波，墨馨分身乏术，每天吃饭都让二孬去食堂解决。这么对付了一段时间，二孬很应景地感冒了。墨馨斟酌了下，让二孬找其他医生开药，为的是怕别人说闲话。那个早上刚好是墨馨跟大罗值班。

操着浓重鼻音的二孬排了会儿队，坐在了大罗面前，嘟嘟囔囔地说，罗医生我感冒发烧，开点药吧。

大罗并不抬头，眉梢一扫，很快提笔龙飞凤舞写了一行扔在桌上。二孬拣起来辨认下，依稀认得是板蓝根。他拿着处方笺，想问问墨馨怎么光是板蓝根，看看坐在另一边同样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墨馨，他又回到大罗这边等了很久。终于没什么病人了，才迟疑地问她，能开支柴胡或者安痛定么？我发烧了。

大罗暗自松口气，眉毛一抬，眼梢扫扫正低头写字的墨馨，提高声调，硬了嗓子，凌厉地吼道，你买菜啊还是下馆子？照方子拿药就是，点什么名？这卫生所你家开的？

跟突然炸了个炮仗一样，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地女高音震住了，房子里静下来，连对面的注射室都没了声响。二孬自然地被吓住了，捏着处方楞在原地，脸憋地通红。

墨馨一早就看见自家男人被晾在一边等，她想了想，坐在原处没有插手。这会儿动静那么大，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随着大罗的视线转到她身上，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麻过之后火辣辣的。

定定神，墨馨抬起头，直视那边挑衅的目光，镇定地说，拿来我看。其实方子不用看她也知道，分不清板蓝根黄连素的人都知道要吃的药，当医生的能不知道？摆明了二孬被人拿来做了筏子，要治的是她。

来吧，该来的总是要来。也好，趁此机会热热闹闹地杀个片甲不留，强过总明里暗里地下绊子使坏。墨馨的血冲到头顶，又缓缓流回心脏，知道不能乱了分寸，没得给别人钻了空子。

你要什么药？墨馨明知故问。

柴胡或者安痛定。二孬有点迟疑，之前发烧不都是这些么？自己说错什么了？

哦，发烧么？淡淡的口吻让人觉得好像在看普通的病人一样。

嗯，小王量过的，39度4。二孬适时地打了个哆嗦。

发烧身上痛吧，柴胡安痛定很对症啊。我以为你点了什么补药呢那么大动静。罗医生，有什么特别原因不能开呢？这几天感冒发烧地病人都是这么常规用药的啊。墨馨控制了语速，尽量慢慢地说，手里紧紧地抓着听诊器，好让手抖得不是太厉害。

他有什么权利挑三拣四？医生用什么药自然有道理，他一个外行，来这里指指点点，别以为医务室有人就可以搞特权，区别对待。大罗终于有机会对准墨馨开炮，高亢嘹亮的声音能把屋顶都掀起来。

那你说说什么叫乱开药？这两个药哪个是他不该用的？一样的病症，别人可以用的到他这里就不行了？这才叫区别对待吧。墨馨用尽所有丹田之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清晰有力，掷地有声，力求让旁观者听个明白。

你说搞特权，我就是为了避嫌才没给自己的爱人开处方。你既然把话说到这里，那我们就说个明白。把开出去的处方拿出来对一对，看看有没有大剂量不对症的药品是从我手上流出去的。公平起见，大家的方子都拿出来让互相审核一下，看看谁在搞特权呢？

还在公费医疗的时代，打针吃药的钱都是公家承担，有传言说医务室有人利用职务之便私自开补药或者拿了药给外单位的人用。工作一段时间以来，墨馨大约也知道这事儿谁干的。反正自己一个新来的，不掺合不跟风。

作为所长的大罗坐视不理，任由底下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勾当，连墨馨一个新来的人都看出了几分端倪，她大罗如何能不知道？她自己包庇纵容算了，还想把这盆脏水往墨馨身上泼。那索性就闹大，看看谁下不来台吧。

这话一丢出来，众人都默然，转头看向大罗。果然不吭声的狗更咬人咧，大罗恨恨地想。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吧，让别人看笑话，倒要听个底下人的支配，威信何在？不接话呢就等于默认，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没得惹人怀疑。

这个当儿赶紧扯开话题是正经，长长的日子大大的天，以后还怕没机会收拾她么？

你说验就验呀，卫生所你家开的？什么时候验处方得按制度来。制度你懂吗？墙上那些守则白贴的？你第一天当医生啊？不清楚规矩就回去重新学习，基本的规则都不懂你也别开药看病了，处方权交出来算了。大罗风头一挑，质疑起墨馨的资格。

卫生所不是我家开的，你当所长也不代表卫生所就是你的天下。处方权不是你说给就给，说拿走就拿走的。就算出了重大医疗事故，也要由组织出面依照规定处理，这个守则也贴在墙上呢。墨馨倒是一句也不让，你要拿规则说事，咱们就跟着规则来呗。

大罗没占上风，也不敢纠缠下去，气得脸都红了，把黑色的玳瑁眼镜砸在桌上，抬起脚出去了。墨馨看看呆住的二孬，吼一声，过来，我给你开药。说完坐下，提笔刷刷地写起来。

墨馨写好方子，自己交到药房取了药，配好针水给二孬打完洗了手，神态自若地坐下喝水登记看病人数写交班报告。时间一到，脱下白大褂下班了。大罗后来一直没回来，众人不敢也不想找，拖到了交班时间。

回到家二孬没去上班，眼巴巴的等着呢。看老婆进门脸色如常，心头一松，破天荒地端了杯水过来迎接，心疼地说，你又何苦招惹她。谁都知道她把自己关在卫生所做太后呢，你这是挑战她的权威啊。

墨馨一笑，说放心吧，惹得起就兜得住，横竖我没错她能拿我怎么着。闹开了倒痛快，省得装笑脸应酬。

墨馨胆子大，口气也大。她管得住自己小心谨慎，可拼不过其他扯后腿的。比如二妞。这场风波之前，上班迟到顶多也就挨点儿白眼，毕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迟到，装作没看见就了了。

现在撕破了脸，大罗欺负墨馨不用藏着掖着，特别干劲利落，简直是快准狠。比如不是只有墨馨迟到，但只有她一人被扣了奖金。还把处理结果贴在了卫生所的大门上，明晃晃地告诉大家，我跟你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