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 斌叔的黑色大衣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盔甲”。
从群乐饭店骑车回家的路上,陈斌想起了他的那件黑色毛呢大衣。
打开衣柜拉门,上面印有“皇家贵夫人皮草”的罩子十分显眼,为了保持大衣肩部版型挺括,衣挂还被他用细绳捆了好几层海绵。自打有了外孙女小米,他就没穿过这件大衣。平时,他总穿着一件胸前标有“合力供热”的酱紫色工作服,一穿便是三季。到了深冬,就穿单位发的警棉。沈阳的冬天,漫长又迅猛,就像他这一生遇到的冷冽总比温暖多。此刻,凛风夹杂着落叶雕刻着他的脸,他那曲折不均的皱纹犹如寒冬里干裂的大地。对于过路人投来的一句斌哥或斌叔,他要么干脆不理会,要么只极轻微地点点头,这无关乎傲慢,而是他麻木的神经已无力牵动脸上那饱经风霜的沟壑。
回到家里,他将大衣平铺在床上,用关节肿大的手指检阅衣服上的每一处针脚。衣领还算笔挺,纽扣还泛有光泽,后背的两处缝合的部位依然在,不过并不影响穿着。他的手指在此处停留了一会,接着就像老兵抚摸勋章一样自然而然地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这是三十年前的一段记忆:那天,他穿着这件大衣同庆山一起赶赴大黑组的饭局。事情起因是,大黑弟弟二黑来汪村打台球,在同庆山女友王丽交手时,偷偷摸了一把王丽的屁股。庆山怒火攻心,用台球杆一直把二黑打到了村口。二黑回村后,召集人马,当天晚上又把庆山脑袋开了瓢儿。临走时,还当着庆山面夸赞王丽的屁股摸着手感好。庆山忍不下这口气,立誓等伤好要砍掉二黑摸王丽的那只手。一个礼拜后,他找二舅蒋辉摆平此事,可他并不了解,当地流氓都是蛇鼠一窝,蒋辉和大黑是拜把子兄弟。于是,两位大哥就撺了个局,让二黑给庆山道歉,这事就这么算了。庆山觉得憋屈,便跟发小陈斌倾吐心中烦闷,陈斌那时刚退伍,不了解地方形势,就说吃饭那天务必要带他去,他去见见世面。
大黑在镇里最大的景升酒店二楼订了两个包间。二黑席间才到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朝庆山鞠了一躬,“对不起啊兄弟,都怪我手欠。”说完,坐下就开始吃饭,跟没事人似的。大黑见庆山脸色不好看,赶紧打圆场说,“行了,不打不相识,有蒋哥这一层面在,大家都是兄弟。老二,你给大伙儿点根烟,倒杯酒,同在座的认识认识,以后也避免造成误会。”
二黑懒洋洋地站起,沿着桌子顺时针挨个点烟。大家自我介绍。轮到庆生,即便他心里十分不快,二黑点烟时,还是拍了拍他曾经摸过王丽屁股的那只手。
可轮到陈斌时,烟却断了。
二黑重新拿出烟,递到陈斌手上。“哥,你贵姓?”
陈斌没答复,烟又断了。
二黑又拿出了一根。结果还是一样。
陈斌用手指故意将烟折断。用挑逗的目光看着二黑。
“你啥意思?”二黑面色如铁。
“你说我啥意思。”说完,还没等二黑反应过来,陈辉一把将他手腕扼住,另一只手操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向二黑的手指。
一下。两下。直到第三下,二黑身旁的人才反应过来,那汉子一把将陈斌推开。庆山见状,也扑向那汉子。就在这时,两拨人开始互殴。怒骂声,拳头砸在身上的砰砰声,酒瓶的破碎声在包间里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在混乱之际,陈斌突然感到背部传来一阵刺痛,接着便像犯了低血糖似地倒在地上。直到从医院里醒来时,他才得知被人捅了刀子。后来,他还常开玩笑地说,我跟庆山是真朋友啊,只有真朋友才能为对方两肋插刀。索性刀口不深,没伤及到肺。只不过,他心疼他的那件大衣,那是他退伍后李晓芸送给他的礼物,特意托人从广州友谊商场买的,许文强同款。出院后,他把大衣交给同学王燕。当时,王燕在汪河镇大厅开裁衣铺,她手艺不坏,快三十年了,缝合的地方还很结实。
想到王燕,他墓碑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于是,他把大衣叠好,放进纸袋。把充满电的电瓶拎下楼,准备前往镇上的干洗店。
干洗店平时很清闲,王燕正坐在吧台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剧。见他进来,连忙拍了拍手上的皮屑,接过了他递来的大衣。
“斌子啊,你这大衣都快成老古董了,买件新的不行吗?”王燕展开大衣扫了一眼后,皱着眉说。
“别废话。”
王燕瞪了一眼陈斌,把标签贴在衣领上,“行,你就留着装老用吧。”说完,她将大衣随便一团塞进怀里,转身走进洗衣间。
王燕的话给陈斌逗乐了。他抬头看着棚顶挂着的一排排待取的衣服,其中有西服,有毛呢,有皮草,也有羽绒服,款式各异,五颜六色的,散发着阵阵幽香。看到一件质地不错的呢子大衣,便忍不住用手指揩了一下,手感很软,但没他的那件挺括。
“别碰,手咋这么欠呢。衣服明天上午过来取。干洗三十,码在墙上自己扫。”
“我着急用,一会拿走。”
“该你的。”王燕没好气地说。
“这就是没下雪,要是下了雪我拿大衣往雪堆里一摔,比你洗的干净。”
王燕没理他,点开电脑,准备继续看剧。“加急二十,一共五十,两小时后过来取。”
“忒黑。”陈斌拍了一下桌子,说,“先挂账。”
“没钱还总爱摆谱,给你洗上了。”王燕剜了一眼陈斌说,“这回又是替谁出头啊?”
“别瞎打听。”
“行,扫完码赶紧滚。”
“中午李晓芸请我在群乐吃的饭,求我替她办点事。”
“你就是贱,都离婚二十年了,跟你有啥关系,你就这么差这一顿饭?”
“她让赵军骗走八万块钱。让我给他要。”
“赵军?就是总爱打发油,随身携带一支笔,走到哪喝水都要测水质的那个男的?”
陈斌点点头。
“我瞅他就不像个好鸟。”王燕抓起一把瓜子说,“前几年她爸妈去世,让你帮着发送,这也就算了,怎么着也叫了一回爸妈。可后来她儿子择校,还让你帮忙找人,那孩子可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啊。好嘛,这次被小丈夫骗了,又舔脸来找你,这事要是搁我,可绝对干不出来。”
陈斌没说话,记忆就像是被小鱼啃咬的鱼漂,在嘻戏间摆脱了束缚,最终浮出水面。刘荣芝在她生命里的最后几天,对身边所有人都表现出了难以置信的恶意。她的咒骂好似尖刀,把所有子女的心脏都捅了个遍。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对陈斌的态度却很平和,病痛使她记忆变得混乱,认知还停留在旧黄历,有事找陈斌,一个女婿半个儿,是她后半辈子的人生信条。陈斌也没有令其失望过。一次也没有。为了伺候刘荣芝,陈斌向厂里请了长假。包括李晓芸在内的几个兄弟姐妹,只要见到陈斌,马上收拾东西逃离病房,一分钟都不多待。陈斌给刘荣芝擦身子,换尿袋。刘荣芝给他讲过去的事。临死前,刘荣芝把陈斌叫到跟前说,“斌子,妈其实不糊涂,知道你和李晓芸离了婚。你心眼好使,办事牢靠,我枕头下面有张银行卡,密码是223456。我死后,务必给我找块好墓地,剩下的钱都归你。陈斌说,妈你放心吧。
第二天,他四处打听墓地的事。得知城郊有片墓园不错,依山傍水,旁边就是寺庙,到了节假日,墓园停车场里停的都是BBA。他托人找关系,留了一个好位置。三万八千八,包含墓碑和管理费,三十年产权。陈斌很满意,拍了视频给刘荣芝看。刘荣芝说,“以后能躺在这地方,我现在恨不得马上就死。”第二天,陈斌去银行取钱,发现卡里一共就三万五,还差三千八。他知道,那是老太太的全部积蓄,同李晓芸说,懒得费这口舌,想来想去后,还是决定自己先垫上。他觉得自己就像跟自己置气的渔夫,明明知道自己技术不行,钓鱼就是喂鱼,还要费精费力地守在岸边。看着鱼漂逗趣似地上下浮动,他明白此刻即使拉起鱼竿也铁定没有收获,索性干脆就不管了。
“斌子,这次你可不能再吃回头草了。那李晓芸啥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跟你命不和,啥事一粘连到她,你准倒霉。你还没长记性?”
“那我跟谁命和,跟你命和?”
“别废话。好赖话听不懂?”
看着王燕红着脸,陈斌笑了。直到她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紧接着又浮现出想要摆脱扭捏而有些矫枉过正的严肃表情时,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认真起来,就像坐在火车上还要试图抓住每一座匆匆略过的山丘一样。她较几年前胖了许多,不过脸上皮肤依旧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虽已年过半百,但说来玄妙,她的五官还保持校园里才有的那份纯真,这是优渥与平静的生活赐予她的。一想到这,陈斌觉得很欣慰。他望着她的侧脸,仿佛周围的陈列随着时空一同谢暮,而他的意识,早已驰骋在那年春天的山海之中了。
那一年,她们一同踏上列车,前往大连参加同学孩子的婚礼。彼时,他刚同李晓芸第二次离婚,王燕和她丈夫也出现了感情危机。他们心照不宣,认为这次旅程是一场成年人的游戏。
他也曾幻想过同王燕做爱,自打初中时就想过。她就坐在他左侧那一排,只需转过头,就可以看到她被宽大的铁路服隐藏着的身体。只不过,这种欲望之火随着他机体功能下降变得越来越小。他现在要的,不再是官能的享受。他只希望这个熟悉的女人,能把自己心中的一块缺口补上,就像给他缝合大衣那样。而让他这么大胆地去做的,完全是因为王燕这几年来处处向他投来的意愿,这种意愿常常处于禁忌的临界点,又时常因道德的束缚而十分默契地按下暂停键。
在火车上,他们就一直十指紧握。这里不再是那座充满人情世故与清规戒律的汪河小镇,这里是开往山盟海誓的幸福列车。对于他们这个年纪来说,平静就是最舒服的状态。所以在旅途中,他们并没有急于表达爱意,也没有互诉衷肠,他们更像对老夫老妻,自然而然地接受对方的好,并没有想过将这种好加倍地回馈给对方。更多时候,他们只是默默地看向窗外,她知道他在看她,他也知道她知道他在看她,她们都不想错过人生中的好风景。五月,群山刚刚被春风披上了一层薄绿,天空澄澈得像小时候见过的那样,她的脸,也随之绽放出了青春的光彩。正是这一瞬间,成就了两人情感的高光时刻,就像夜空下的焰火,绽放后迅速陨落,化成了黑的一部分。够了,真的,有这么一瞬间就够了。他选择保持这份友谊,只因他这一个浮世野鬼,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她也选择保持这份友谊,因为他的克制。除此之外,身为人妻的她,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他们只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若想摆脱这场成年人的游戏,除了同对方和解以外别无他法,因为这场游戏没有赢家。
“斌子,你该为自己想想了。”
王燕的话把他拉回现实。他对生活中遇到的每件事,都努力做到尽善尽美,不过往往事与愿违,生活还是没给他一丝正面反馈。
“你知道我的原则,做人要仁义。”他说。
“仁义能当饭吃?”王燕说,“斌子,时代不一样了,你那套早就过时了,现在都讲法。”
半个小时后,大衣干洗完毕。王燕帮他把大衣熨烫好后,递给了她。接过衣服时,他正巧看到了店内的穿衣镜,于是便换上了大衣,站在镜子前检视自己。镜中的男人,浑身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沧桑感,就像一棵长在峭壁上的瘦松。他发色半白,鬓角两侧的霜花尤为明显。古铜色的颈项上,长满了劲纹与胡茬,像某种两栖动物的皮。他已不再年轻,肉体像坍缩的苹果,只有行动起来时才会表现出生命意志和精气神。虽然他的褐色瞳孔上挂着一层白翳,可依旧能看见瞳孔里那个穿着黑色大衣,如玄铁一般的男人立在那里。
“我去让他懂什么叫讲法。”
他斩钢截铁地说。
第二天一早,陈斌穿着那件黑大衣去找赵军。
白天,赵军除了在镇上的棋牌社搓麻,就是在他养殖厂附近的水库边钓鱼。陈斌准备先去棋牌社。进门后,他同正搓麻的老板和同桌几个年长者寒暄了几句,旁边几个年轻人见他,嬉皮笑脸地说,“斌叔今天咋这帅。斌叔,今年提前交取暖费有啥好处没?”
“有。”
“啥好处?”
“我个人出资给你们一人买一件军大衣,省得你们年年投诉,说我们公司供暖不好。”
“本来的么,供暖一年比一年差,谁交谁是冤大头。”
“还要咋热,当是在你媳妇被窝呢?没钱就说没钱,找什么借口。”
平时,他喜欢和年轻人逗逗闷子,可今天他没这个耐心。他巡视了一圈,没看到赵军,便走出棋牌室,拿上进门前藏在砖头下的匕首,准备前往养殖场。
在汪河镇北角的山谷里,有一条勉强能错开车的窄路。路面沥青早已泛白,坑洼里长满了枯黄的野草。这条路,通往养殖场及山后的几个村落,这里的村民是勤劳的掠夺者,即使在最贫瘠的山地上,也都留下了一列列整齐的玉米茬,如同大地上的毛囊一般。路过养殖厂门口时,陈斌看到一条褐色的蛇盘绕在大门把手上。院里犬吠不止。他将电动车停路边,沿着厂外墙旁的一条小路走,他知道,那是赵军平时去水库的捷径。爬过一个坡地,一大片水域便映入眼帘,水域好似天池,在一片薄薄的雾霭里,山下城市中的楼宇隐约可见。
陈斌看到在他下方二十米的岸边处有一把红伞,一根鱼杆从伞下伸出,银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跟你说我骗了她八万块钱?”赵军说,“老哥,做事要讲究证据。这八万块钱是法院判给我的,我走的是合法程序。”
赵军说完,拿出手机给陈斌看。里面是一些聊天记录和文件照片。和李晓芸在一起时,赵军有意保存了转账截图,这些数字均是大额,有零有整。分手时,以借款的名义向其索要。因为金额数不构成恋爱赠予条件,且证据确凿,因此,法院判决李晓芸偿还八万元。
“赵军,李晓芸好歹也跟了你一场,你还他妈跟她打官司,你还是不是人了。”
“你少跟我来这套,在一起时怎么着都好,分开了就是路人,我跟路人讲什么情分?”赵军放下鱼杆,站起身。“再说了,你算哪根葱,你跟我这么说话。”
陈斌快速上前一步,狠狠地打了赵军一拳。
“行,老陈,这一拳最少让你出血五万,年你是别想过好了。”赵军踉跄着说到。
“反正年年都是自己过,在监狱还能热闹些。”
见赵军拿出手机,陈斌马上将它抢了过来。
“你把手机还我。”
陈斌将他手机远远地扔进水里。
“你他妈就是个傻逼。”赵军冲过来,和陈斌扭打在一起。
红伞被他们撞倒,随秋风越漂越远。水桶里的鱼儿也重回了故乡。陈斌浑身都被河水打湿,大衣也变得越来越沉。他们的战争似乎陷入僵局,谁都不肯主动出击,互相瞪着对方,大口大口喘着气。面对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赵军丝毫没占到便宜。陈斌像只刚刚伏击猎物后的老虎,并不急于进食,而是静静地趴在那里,为自己肌肉活力下降得如此厉害而感到吃惊。
“把李晓芸的钱还给她。”
“先管好你自己吧。”
见赵军要走,陈斌掏出了匕首。
“你他妈疯啦!”
“还李晓芸钱。要不我弄死你。”
赵军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看着陈斌,说。“跟我去厂里取,钱在厂里。”
赵军养殖厂饲养着几只德国牧羊犬,两只关在笼子里。一只用铁链拴在外面,那只狗刚刚分娩,懒洋洋地趴在水泥地上,四只狗崽在它肚子下面正闭着眼努力地吃奶。厂棚里面光线很暗,从采光窗射入的橙色光线里有很多浮尘舞动,这些浮尘又随腥臭味一起被二人吸进了鼻子。大门旁边的角落里,胡乱摆放着歌厅里常见的那种镶钻沙发,行军床,还有某办公室里淘汰下来的桌椅和电脑。
“钱在哪?”陈斌问。
“老陈,把刀放下,这上头都是监控。”
“我问你钱在哪?”
赵军的眼神飘往桌子的方向。
陈斌从桌子抽屉里搜寻到了两摞钞票。刚一转头,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赵军就把他扑倒在地。
在缠斗中,那把匕首刺进了赵军的腹部。
电动车就在路边,他一把抓起,如驾驶一艘快艇般,冲向那个叫作汪河镇的岛屿。陈斌的心情,好似路旁那一望无垠的丘陵般起起伏伏。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他并不沮丧,因为他的人生秩序已经同这个世界进入到了肉搏战的阶段。他甚至感到了一种解脱,一种背水而战的畅快。
他在人生行将就木的状态下选择逃离,本身就是一场冒险。当他试图爬过这条窄路最长最陡的上坡段时,车抛了锚。
他扔下车,继续前行。
攀至山坡最高处时,他感觉双腿好似深陷淤泥中。每当一阵秋风吹过,他的全身就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随着体力的消失,他感到身上的大衣越来越重,就像身披一件重甲。他警告自己,不能停,只要一直前进,就不会倒下。他的身体,在经历了社会上的拷打后,血液依旧同岩浆般滚烫。他的机体,也在东北四季分明的严寒酷暑中得到了进化。他一边走,一边复盘自己的人生,直到大脑昏昏沉沉,直到他的力量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便跪倒在路边的一棵杨树下面。
这是个错误的选择。他根本没有再次起身的力气。他试图脱掉身上的大衣,可就在这时,一辆奥迪A6驶过,在十几米的地方减速,停下几秒后又加速离开,留下一阵渐行渐远的引擎声后,万籁俱寂。
他感到身上的大衣又重了一些。
陈斌眺望着秋日的天空,看到湛蓝的釉面上描有一丝很写意的云。面对此时的美景,他感到无可奈何。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出生就被投放进了修罗场,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而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放松。这条路很少走车,距离下一辆车的到来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久。或者干脆接他的就是一辆警车。他闭上眼,决定任由自己的意识流淌。很快,他便进入到了一种混沌状态里。
在那片雪地里,他浑身被汗水浸湿,身上那件黑大衣化作了玄铁做的盔甲。面对人生这场天寒地冻的长征,他也曾动摇过。那些坚持信念的人,却往往不得善终。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为什么在这个充满变化的时代,他还要穿着那件古板的大衣,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望着远处如潮水涌来的千军万马,他露出轻蔑的笑,他将手中的长矛指向生命中所遭遇的一切苦难。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他要质问那些左右这个世界秩序的意志,他急切的想知道,除了死亡,它们对他还能耍些什么样的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