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伢崽占山头
在老家一句话“生人怕水，熟人敬鬼”。老家地处江西丘陵地带，湖泽山林交叉错杂。时常有生人来这，顶不住一汪碧绿湖水的诱惑，下水冲凉戏耍，却常常闹出事来。爸爸小时候就亲眼见证过一个外乡的小伙伴溺水后又起死回生的过程。村里有经验的老人找来一口大土锅，让溺水者的肺部和肚皮紧贴在倒扣的大锅上，把锅隔在牛背上，让人牵着牛在湖滩上颠颠簸簸地来回走动。溺水者的肺部在颠簸的牛背上挤压出一口口水，心脏在一起一伏的被动运动中也能慢慢恢复自主跳动。这种乡野间流传的“救溺水者仪式”正暗合了现代急救的心肺复苏法，也有科学依据可循。可是，这一汪湖水后的密林里，却深藏着难以解释的隐秘——山里有五个一般高的孩子模样的小鬼，经常要骗同龄的人类小孩陪他们玩耍，让人类小孩有时甚至是大人迷路，村里的人喊这五小鬼叫五伢崽。在与五伢崽长期的“斗智”中，村里人也摸索出解套的法子，那就是在进山林的路口鸣放一串长长的鞭炮。只要鞭炮声落，那被五伢崽藏起来的人就会现身。
爸爸从小就不信老人们传言的这一套。他固执坚持是迷路的人听到鞭炮声自己寻来的。上中学时，他从家走到学校爱抄小路，途中经过一片坟地。夏夜里，时常有磷火蹿出来，其他人躲得远远得，他一点也不怕。他从书本上得到了可靠的解释：磷火燃点低，质量轻，在夏天有自燃现象，人走过的时候，可因微循环的气流漂浮，甚至贴着人漂浮，会造成磷火追人的假象。爸爸一直用科学武装着那颗无畏的心，直到有一天，他亲身见证他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小叔被五伢崽狠狠耍过一遭。之后，他再也不敢穿坟地而过了。
那年秋夜，夜幕降临，外出放牛的小叔迟迟未归，爷爷感觉不妙，出门去寻。夜幕下，爷爷神情凝重地牵着牛回来了，可就是不见小叔的身影。牛是从山林里找到的，爷爷笃定小叔是被五伢崽骗去玩了。爷爷让爸爸挨家挨户去借鞭炮。那日不巧，家家都没有鞭炮，爸爸倒是向村里的猎人借了一把火铳子，还纠集了十来个十五六七岁的男孩，说要上山寻人。爷爷并没认真地理会爸爸而是起身去其他地买鞭炮了。爸爸则向爷爷保证，把山翻过来，也要把迷路的小叔找回来。于是，他又凑了十来个壮实的大人，二十多个人向山林进发。一些人带着自己的自制的火铳子，一些人拿着镰刀劈柴开路。这支寻人队伍甚是打眼，就算在隔壁村，远远望去也知道山里有事发生。他们边走边喊着小叔的小名“润保……润保……”。除了山林里的回响和被惊起的鸟雀声，没有任何回应。夜深后，山林里起寒雾了，体表感觉很冷了。爸爸和伙伴们一无所获，于是他们决定先下山商量再做打算。一些人开始放弃了。他们坚持按照老人们的说法等找来鞭炮就万事大吉了。但是固执的爸爸却不肯，他操起一件暗红色的秋衣披在身上，纠集了几个平时玩得特别铁的伙伴又一次上山。一夜搜寻、一夜未眠，一夜未果。次日清晨爷爷才回到家。爷爷往返步行几公里终于找到了鞭炮。爸爸脱下了暗红色的秋衣，跟着爷爷直奔山林路口。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的烟尘混杂着山林的薄雾让人视线开始模糊。鞭炮声停，一阵熟悉的呼唤声响起“哥哥，爸爸”。爸爸定睛一看，居然是小叔蹲在树下呼唤他们。爸爸冲过去一把抓起小叔质问他：“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小叔回答：“我一直在这里，我看你之前来过，我叫你们，你们没有人回应我。”这时，小叔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把树叶放在爸爸手上，一边喃喃道：“哥哥，吃饼”。爸爸揣度小叔一定是惊吓过度或是着凉发烧了，所以开始胡言乱语。爸爸问小叔：“一晚上，你去哪里了？”小叔说：“哪里到了晚上，现在不还早吗？我看见五个小孩子说要带我一起玩，说给我吃饼”。爸爸问小叔:“你叫我，而我没有应你的时候，我穿了一件什么衣服？”小叔回答：“红色的衣服”。爸爸着实惊出一身冷汗。
若干年后，刚恢复高考，爸爸一举考上了大学到外地学医去了。而老家也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说是一架飞机从老家上头飞过时，飞机仪表盘发生了偏移，有地质专家就猜测这里有矿产。勘探队还在老家的山林里取了样，发现了山里有大片的磁铁矿。响应全国大炼钢的号召，老家开始陆陆续续建起来钢铁厂，江浙湖南湖北一带的人来此地支援生产。老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一时间来了好多外地人。他们一点也不懂得这个山林的禁忌。一天，两个工人说是上山砍大树，村里老人劝阻他们有几颗树是不可轻易去碰的。他们哪里会听信老乡的劝阻，照砍不误。结果当晚，两个工人同时发了“羊角风”，倒地抽搐，口吐白沫。可之前，从来没有听说他们发作过。两个从不发病的人同时发作，事有蹊跷。还有一次，铁厂的一个工人从山里抄近路走丢了。厂里的伙计们都猜想他可能是在山上睡着了，或者发病昏倒了。全厂的壮劳动力都出动了，工人们手拉着手地毯式搜寻整个山。一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势不罢休”的架势。可任凭几十上百号人在山上折腾一宿，宁是没有找到一根毛。一个好心的老乡，无偿拿出自己家的鞭炮，放完鞭炮人就现身了。
一些事情，不能用已知的科学解释，在这些的未知事物面前，现有的科学或许略显拙劣。爸爸当医生后，更加敬重这未知的一切。一日，一个女孩挂号看病，说是从北京天坛游玩时候，听见很多“呜呜咽咽”的哭声，回来检测一下耳朵和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CT片子显示她无任何器质性病变。但女孩却咬定她真真切切听见了一群人的哭声。爸爸在她病历上写下“癔症”二字。可是，他在跟我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反问我一句：“你觉得会不会是时空交错，磁场紊乱造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