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使（2）
绝对不能到河边去，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每年暑假丧生在河里的鲜活生命数不胜数，学校与老师防患于未然，总是再三叮嘱。
暑假前，老师神情严肃地说教，在小女孩看到伙伴们在河畔，水中玩得不亦乐乎时，自己也想加入他们时，就全然忘记了。
河边，对于不会游泳的孩子们来，即地狱的入口。
“你们不怕吗？”小女孩初初胆怯地问。
一群光膀子的小男孩们，在河里游得像一条条狡猾的泥鳅，他们在天气炎热时，总会跳入屋后被树荫笼罩的河中，他们在幼时家长的磨砺下，熟知水性，且畅游其中。
很多年前，河水清澈，人们放心地在河里洗菜淘米。
我记忆当中，夏季的每个夕阳西下，我的祖父就端着一个盆，里面放着肥皂和毛巾，他们年龄相近的一批人，喜欢在站在深入河水的台阶上，半截身子没入，一边搓背一边和另外的人闲话多聊。
小男孩们纷纷回答着，“不怕呀。”
小女孩跃跃欲试，却不料脚底一滑，掉落水中，男孩们救不上人，就喊大人帮忙救命，但是这个村庄剩下的年轻人可不多，出来的老人们也不敢冒险。
我坐在一户年久失修，下雨屋内会漏水的屋顶上，托腮，静静望着一切发生，我无法阻止，只有灵魂能看到我，我也只能接触到灵魂。
没错，这个小女孩是我要收的另一个小天使。
等到大人们来了，为时已晚，河水里飘起一个蓝色干净的灵魂，我飞往河中心，双手拉住她。
“我的小天使，我来接你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哇地大哭起来。
“老师好好和你讲的话，你没听清楚吗？不要随便来河边，这绝对是个危险的地方，你年纪小小就不听话……”
她手脚极快，像个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我的腿，鼻涕眼泪蹭我肌肤上，我嫌弃道：“小朋友能文明点吗？我比较喜欢干净的小天使。”
她向我发出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我爸爸妈妈和老师都不喜欢我吗？”
“嗯？”
她擦擦黏糊的鼻涕，糊了一脸，我实在看不下去，摸出私藏，泛着彩虹光芒的丝帕，替她擦干净一张脏兮兮的脸蛋，露出一张白净可爱的小脸。
这样，才看得下去，刚刚实在是脏得不忍直视。
“我的小天使，怎么了呢？”我耐心寻问。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考试难得考及格了，可老师还是不满意，罚我抄写五遍考卷，我很想念我爸爸妈妈，但他们总说忙，逢年过节才能来看我。”
“那我带你去看看他们吧？”
翌日，小女孩不慎落水身亡的消息传遍全村，众人一张嘴，口口相传，这件悲惨的事，闻者都说，这家人家太可怜了。
我们飞在小女孩老师的窗口，飞进老师的房间，老师打开电脑，里面有她在课外活动上拍摄的照片，她久久盯着一张单人的照片卡看，正是小女孩笑颜如花的照片。
老师默默垂泪不已。
喃喃自语：“老师知道你很努力，你上次考了个及格，老师真的很开心，罚你抄写，是想让你察觉到自己的错误，有些题你避免粗心大意，明明可以考到更高的分数。”
小女孩低垂下头，她是个学渣，是班级的吊车尾，老师居然还对她抱有可以更好的期待。
我摸摸她柔软的头发，“我们走吧，再带你去看看你的爸爸妈妈。”
她点点头，我们飞往另一个遥远且陌生的城市。
闷热的车间，几把风扇的风力微不足道，屋外烤炙般的温度在屋内直接加了几倍，一群人周而复始地干着机械化的工作，爸爸妈妈汗流浃背，衣服裤子都是湿哒哒的，可手上的速度一点都没有慢下来，他们身上有重担，他们要养家糊口。
午饭时间，他们最慢到食堂，爸爸妈妈两个人吃的是食堂里最简单的饭菜。
“娃儿考试考了60分，一个很大的进步，她之前说要一个洋娃娃，我们过年给她买一个漂亮的洋娃娃送她吧？”妈妈提议说。
爸爸狼吞虎咽了一口饭菜说：“再买点娃儿喜欢的零食。还有，老师说她的校服小了，将就穿不了了，新学期开始前，你给老师转一点钱过去，麻烦老师帮娃儿买一套新校服。”
她哭得不能控制，我拍拍她的背脊，抚慰说：“你的爸爸妈妈，你的老师，都很爱你。”
她说：“是我太不懂事了，明明老师说……如果爸爸妈妈知道我不在的消息，不知道会怎样难过？”
我轻轻抱住她，说：“我帮你吧，晚上我帮你入梦，你好好和他们告个别。”
噩耗发生，知晓是迟早的事情，在晚饭期间，爸爸接到女儿落水，警察已经打捞起女儿的尸体，确认是他女儿无疑的电话时，他不知所错，连呼吸都是一阵阵，异常沉重的，一下子好像没有了力气，他坐在地上，眼前朦胧一片，一个再困难也不曾哭的男人，他抱头在痛哭。
妈妈知道后，精神崩溃，嚎啕大哭，哭累了，就睡着了。
也许这只是一个梦，醒来，女儿尚在人间，等他们回去，围坐一桌吃团圆饭的日子。
“爸爸妈妈!”
梦境么？极美。小女孩身体轻盈，脚尖立在一片湖上，湖上开满荷花，每一朵都如娉婷的少女，婀娜多姿。
爸爸妈妈在岸边，兴奋地伸出双手想要拥抱自己的女儿。
他们问：“宝贝，你还在家里等我们，是吗？那个电话是骗人的，对吗？”
小女孩答：“爸爸妈妈，我的确已经死了。”
他们严肃说：“宝贝，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小女孩连连抱歉，“爸爸妈妈，对不起，我没有乖乖听老师的话。今天，我是来和您们告别的，爸爸妈妈，再见。”
妈妈哭诉着说：“宝贝，你知道爸爸妈妈没有你，根本活不下去的，我们拼命工作，放弃和你在一起的那么多时光，为你一笔笔攒上学补习，以后上大学的钱，如果你走了，这对我们有多残忍……”
我躲在荷花的花瓣上，一颗露珠和我比滑行的速度，我连忙认输说：“我输了。”
露珠鄙夷我说：“你真不是个勇敢的天使。”
我丝毫不生气地说：“你融于湖中，却不会消失于湖中，我生长于陆地，存在于天空，唯有陆地和天空能够包容我，假如我们换一换，你就了解我认输的理由了，湖不是我适合飞翔行走的地方，陆地和天空才是。”
湖面广阔，而我为了不暴露自己，变得这么渺小，比露珠还微渺。假如我掉进湖里，湖水浸湿我的翅膀，我可就得沉沦湖底了。
凭我的小天使，她可捞不起我，我虽然看起来小小的，分量可不轻。
露水依赖花瓣自然的坡度，滑下入湖，我以指尖转化一道金光，朝小女孩的方向弹去。
小女孩便从湖中央轻飘飘飞到对岸，和她的爸爸妈妈一个拥抱，“爸爸妈妈，我会变成小天使，以您们看不到实体的状态陪您们慢慢变老，我一直都在的。”
一梦恍然结束，小女孩恋恋不舍地随我飞往云朵，我给她安排住在一朵浮动的云上。
她可以是云，迁徙到村庄的天空，一草一木都熟悉，她可以是雨，落在父母的窗口，悄悄拍打他们的窗扉，一声声都是她的呼唤，她可以是闪电雷鸣，在其他孩子要涉足河水之时，轰鸣地响，阻止意外发生。
快快回家去吧，乖巧的孩子们，不要做危险的事，我们都希望每个人间的孩子可以无病无灾，健康且快乐地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