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冒险记》:村上春树笔下的寻羊者,一场救赎与被救赎的旅程
“我喜欢我的懦弱,痛苦和难堪也喜欢。喜欢夏天的光照、风的气息、蝉的鸣叫,喜欢这些,喜欢的不得了。还有和你喝的啤酒……”
——村上春树
《寻羊冒险记》是村上春树的第三部小说,此前的《且听风吟》与《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两部小说都是他一边经营酒吧一边写下的,而《寻羊冒险记》是他决定卖掉酒吧之后,成为职业作家所作的。所以,《寻羊冒险记》算是村上具有转折意义的作品。
小说的故事内容没有很复杂,尽管是以一种侦探小说思路来写的,然而村上的直白文字风格,又抹去了侦探小说特有的云雾色彩,让读者更容易体会文字中表达的更深层的意义。本篇文章将解析“我”这个人物在追寻羊的旅途中,自我发掘与被发掘的救赎之路。
村上春树“羊”的隐喻以及书中“我”对羊的追寻
解读这本书之前,一定要先理解“我”追寻的羊所代表的含义。羊在西方通常作为邪恶的象征,这与中国文化是不同的。羊本身并不是邪恶的,而是那些来自于外界的客体影响导致的,因此从某种角度上讲,羊映衬了神圣与纯洁的灵魂。
村上春树则利用羊身上的这一特点,巧妙地运用到作品中,羊的灵魂在权力者之间穿梭,它象征人性中的贪婪,被选中的人几乎是无法反抗的。由此看来,这种邪恶并不是完全来自人体之外,而是经由羊在这一邪恶象征进而萌发本身存在的邪念。
书中描述羊进人的入身体是一种本性之恶发动的契机,在羊的作用下,人变得相信邪恶的力量,不断地抛弃人性与道德。被选中的人看似没有任何要求,但是羊做出的选择绝非偶然。
羊进入知识分子的身体来释放恶灵是再好不过的选择。知识分子在求知的道路上很多时候都存在着危险,尤其是在探寻真理的过程中,正向的突破与离经叛道只是一线之隔,有些人选择了捷径,为此耍了一些小聪明,从而步入邪恶的道路一去不返。
因此,作恶般的自我摧毁就成了知识分子容易走上邪恶的途径。羊进入被选择者的身体后,被选择者会出现后天获得性匮乏的症状,这种症状的持续时间与被选择者的承受能力成正比。当被选择者否定人性而自我崩溃,并且他就不具备判断善恶的能力,羊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自我人性崩毁的宿主,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在人们对恶的崇拜时,与羊产生了恶的共鸣,人与羊达到了某种默契,在这种默契之下,不择手段的狂热法西斯主义倾向由此产生,对于处于二战失败的日本来说,这并不理智。
所以,书中的右翼势力“先生”对庞大帝国的建立之后,朋友“鼠”选择清醒与自我毁灭,他用这种方式来获得羊的选择。若是说“先生”代表对于扩张从而发动战争的右翼势力,那么“鼠”则代表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迷茫一代。他们明白父辈的所作所为是具有危害性的,但是又只能屈服。
萧瑟的世界与荒唐的人生,只有毁灭才能换来一次新生。“鼠”是全书的线索,他本来从古怪的世界中抽身了,却又进入了等待理解与毁灭的世界里。从某种角度上可以认为“鼠”是另一个“我”。“我”没有被选中是因为与“鼠”存在着价值上的偏差,“鼠”察觉到了自我内心的异常状况,并竭力控制着,于是,“鼠”选择自我放逐,离群索居,阻止自己有重新构建“先生”的帝国想法。
“我”的出现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我”的身心潜能被挖掘出来,另一半灵魂的苏醒让“我”心神不宁。“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胡子拉碴的泛泛之辈了,“我”以女友为切入口,进入了一个完全超出自我的世界。“我”作为一个敏感的个体,明白自己精神世界的异常,知晓其危险性,下意识地选择逃避。
在寻羊的历程中,“我”的心智被启迪,而在现实社会的打磨之下,“我”却越发地在怪异世界里无所适从,最终,“我”在堤岸上伤心地大哭了一场:
“我沿着河边走到河口,在最后剩下的五十米沙滩上弯腰坐下,哭了两个小时。哭成这个样子生来是头一次。哭罢两个小时,我好歹站起身来。去哪里还不知道,但反正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拍去裤子上沾的细沙。”
“我”的独特性格成因——追寻过程中突显的寂寞
寂寞是一种难以把握的主题,稍微过火就会变得煽情,若是有一点不足又会变得无病呻吟。而村上的文字却很高明,他在这本书中描写的寂寞是空洞,空无一物便是寂寞,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任何感觉。
寂寞不会带来心理的病态或是抑郁,寂寞的人反而头脑清醒,思维缜密,言语精辟,甚至会谈笑风生。而村上笔下的“我”就是这样的人物,“我”会不断地抽烟、喝酒、读《福尔摩斯探案集》、听不重样的爵士乐,就像千千万万庸碌生活的人,每天公司与家门两点一线。
从某种角度上讲,寂寞是生命必然的产物,生活的无聊必然会导致精神上的空洞,村上的笔下似乎在说生活的熙熙攘攘都是假象,最终会归于无声。就像一个在桥上看风景与人群的人,他若是没有期待,便只能感受到寂静的风拂过面前,桥下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他又增添了几分寂寞而已。
村上描写的寂寞,是书中没有写出来的话,他的作品善于留白,貌似看到的是琐碎的生活,但是却给读者留下了可以想象的空间。空洞的笔调恰好呼应了空洞的寂寞,它告诉我们,寂寞是常态,没什么可抱怨的,所谓宏大的事物都是假象,为其劳作必然是徒劳的。
接受生活中的寂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寻羊的冒险原本就是被规划好的,与其忧心如焚,不如以静制动,反正殊途同归,虚无总是无法逃脱,何不让自己不动声色,随遇而安呢?
所以,“我”才会悠然自由地生活,好比“未知死,焉知生”。《村上春树与后虚无年代》中有这么一段话:
“每一代思考的人,在其生命某一个路口,难免跟虚无照面一次以至多次,陷入迷失。不过,虚无很快便会被打成一种主义,俨然一个反派,然后我们的英雄或圣人会教导种种克服和超越它的方法;很快以至过快,我们又能站起来,重新做人了。会否太过轻易?会否,我们其实借理性和意志的力量遮盖了问题?”
这段话很好的诠释了村上春树的思想,理智与情感,繁荣与空洞,哪一个才更接近生活的本质?村上选择放弃过度的理性,认为生命的虚无才是应有的态度,人不是万能的动物,不能掌控世界,甚至不能够掌控自己的生命。
或许正是这样,村上描写的空洞才更能给人带来静谧的感觉,让人在逼仄的空间里长舒一口气,甚至能够感受到时间的缓慢或是静止,这便是书中“我”的性格成因。
“我”自以为是地活着,作为世界的中心活着
“我”本质上是自私的,眼光所能到达的地方只有自己,而周围的一切都是默默移动的图画。每天的行程,上班喝酒做爱,与人打交道的时候隐蔽真挚的情感。或许,这才是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相处方式。
然而,这种对外界的迟钝与不关心,很容易让一个人认为自己是中心,而身边的人都是围着自己环绕。例如,“鼠”的存在是引导“我”去寻找羊;“耳模”则是为了将“我”带入海豚宾馆,陪“我”来到“鼠”的别墅;“羊博士”的长子是为了“我”去寻找羊而出生,书中的每一个人物无一不是以“我”为生命的中心在运作,但是这一点“我”一点也不知情。
任务完成之后,他们的生命就失去了意义,在“我”的内心世界中死去了。
鸟瞰我们的生命,不也是为了别人努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是对于像“我”一样自我的人,根本不在乎是为了谁努力,无所谓的态度让我们忽略别人,正如我们忽略自己存在的意义那样。
结语
世界的光怪陆离,有背后邪恶的“羊”,有选择逃避的“羊男”,有崇拜邪恶的“助理”,有“鼠”,有“我”。《寻羊冒险记》是村上的早期作品,而书中的这段旅程则是村上对人性最初的探索与疑惑。书的结尾:“太阳已隐没,身后传来细微的海涛声。”或许在海涛声之后还有对固有灵魂分崩离析的叫嚣。
即使洞察了整个世界,人也不可能认清自我,内在的混沌是无法折射外在的全景。人在很多时候都处于某种分裂状态,这种分裂状态不是宗教上的世俗与神性的分离,而是人对恶的向往与罪恶感侵袭冲撞的结果。这层含义大概是村上春树在《寻羊冒险记》中所提出的现实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