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和雪(十一)
文刀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很久,从来没有跟人这么酣畅淋漓地袒露过心迹,明显看得出来他有些许激动,两只手抵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沉思了一会跟孟栖迟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些太激动了,你不用安慰我,其实你能听我说,我就很感激了。说句不合时宜的话,想当初我和你认识的早,工作上也有一些合作,比起钟毓,我对你的好感更多一些吧,只是那时候叶清还在你身边,我就打消了会令人尴尬的念头。其实在一开始我也没特别喜欢钟毓,和她谈恋爱的那些日子里我偶尔还会想起在她之前的前女友,我以为是自己心不静,对钟毓的喜欢不应该出现瑕疵,我忽略了一点,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就是它可望不可即,它可以在沉沉黑夜里照亮你的世界,可你完全没必要为此担心,就让它远远挂在天上就好,不必理会。所以我就想通过结婚来让自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钟毓的身上,就这么一路跟她走了下去。一步错步步错吧,这是孽缘,其实我也知道,你说钟毓有什么错?没有。可现在我们的婚姻就是失败了,追本溯源我负主要责任,我对不起她。
孟栖迟听到这番话,不可思议地看着文刀,脸色变得奇怪,说,文老板,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有些事咱们还是不说破了,我能感觉得到。既然我们当时没有成就说明咱俩不合适,就像现在你俩离婚了,说明你俩也不合适,只是不合适而已,离婚这个事说起来两个人都没错,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现在你们的“家庭企业”经营失败了,自负盈亏,一拍两散,劝你们和好估计也是画蛇添足,都收拾收拾往前走吧,生活还得继续不是。
这时候,窗外的天空偷偷阴郁了起来,武汉少有令人凉爽的风夺窗而入,裹挟而来的空气潮润得宛若被沾满唾液的舌头舔舐过一样,窗帘被吹着起舞,煤气灶(文刀的猫)望向外面咕噜咕噜地哼了起来。文刀三步并作两步关上窗,看见窗外苍绿色的松树齐刷刷地颤动,亮白色的道路指示线在黑沉沉的水泥路面上显得格外刺眼,目光所及的尽头是几个缩着脖子弓着腰急匆匆的行人,几只健硕的灰鸽从窗前飞快地掠过,冲向渐渐浓郁的云层,不顾一切。文刀看着失了神,过了几秒问了一个让孟栖迟感觉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看外面的天空是什么?孟栖迟一头雾水,侧身看看外面的天空,只见黑压压的云层一点点啃食着蓝色的天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文刀冷笑一声说,你让我往前走?我没有什么路可走了你知道么?孟栖迟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文刀一屁股坐在窗台上,背靠着外面昏暗的世界,眼神浑浊,缓缓说,刚才跟你说的只是我离婚的一个原因,我和她离婚还有另外的原因。我说了怕你受不了。孟栖迟急了,说,你快说呀,不要吓我,什么原因这么严重。文刀顿了顿,看看外面天空,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说,我脑袋里面长了颗肿瘤,就像这乌云一样一点点吞噬天空一样,癌细胞正在一点点地扩散,就说话这空档说不定还长了一些呢哈哈哈哈哈哈。孟栖迟目瞪口呆说,这不是真的吧。。。。。。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可是这跟你离婚有什么关系呢?
文刀说,都已经这样了,我难道哭不成么?我当时背着钟毓偷偷查过,医生说是原发性室管膜瘤,暂时是良性的,但MRI结果显示病灶位置太敏感,手术全切肿瘤是首选治疗方案,手术死亡率已降至0%-2%,可我还是怕呀,我从小连打针都怕,更别说是开刀了,还是在脑袋上,而且还有可能手术失败变成植物人生不如死,想想都不如直接死了算了。第二个选择就是好好珍惜这几年,让它慢慢长去吧。我一想反正这辈子也差不多一半了,似乎也没啥遗憾,那就这样吧。至于为什么离婚,我是这么想的,钟毓从毕业就栽我手上了,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风浪,上学时候家里惯着,毕业了我惯着,你现在让她做顿饭她能把厨房都给拆了,什么都是我在教她,帮她,当然也养她。事情就坏在这个“养”上面了,我要是健健康康的那也就算了,可我现在这幅样子,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以后谁养她呢。趁还年轻着,我俩也没小孩,她拾掇拾掇还能再嫁个好人,我也算是找人接了盘。要是跟我,结果不外乎我死了,她守寡,嫁人就难了,我治疗个半截,倾家荡产,跟着我也没好日子不是。不是我悲观,咨询过很多医生了,就这两种情况。
文刀云淡风轻地说完,就低下头不再看着孟栖迟,眼圈泛红,两只手紧紧抓住窗台的边缘,脑海里浮现出刚拿到诊断书的场景,他拿着诊断书直愣愣地走出医院,拐过好几个弯,进入一条陌生幽静的小路,只有一条鲜有车辆来往的小路,路两旁柳树林立,枝条凌乱的垂下来,齐心协力地遮住了天空,打在他后勃颈上感觉痒痒的。地上点点滴滴地散落着阳光的金斑,风一吹,树也动,地上的金斑也跟着活泼地晃动,在这深绿色的波纹通道里,骑自行车的少年不自觉放慢了速度,牵着比熊犬的贵妇人摘下了自己的太阳眼镜,狗在每一棵树根下来回徘徊。梧桐树的后面,依次坐落着各式各样的私人订制服装店、杂志铺、奶茶店、咖啡店。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画面,他绷不住了,坐在马路牙子上把头埋进臂弯哭了很久。
孟栖迟面对眼前的一切,先是难以置信,然后嚎啕大哭,一把抓住文刀的胳膊,抽泣着问,文老板我好难受啊,你这么委屈自己干嘛呀。
文刀勉强地笑了笑,扯了张纸给孟栖迟擦擦眼泪,表情无奈地说,这些事也没什么必要告诉她了,没什么用,反而弄得大家心情都糟糕。你也别觉着我这是委屈自己,别以为我就是纯粹为了她好,我没那么伟大。我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吧,我合计了一下,如果运气好,能活个五年六年,四十出头,够本了,要是老天爷开眼,再给我安排个几年,那就是赚了不是。你有没有听过一种态度“女朋友至上主义”,我觉得自己前半生没有为自己活过,事事都把自己的女朋友,媳妇儿放在第一位。检查出脑瘤之后我想通了,我不想再自我折磨,我累了,我想为自己而活,不想再照顾任何人了。你想想,这样心理没负担,生理上也不劳累,尽是享受,说不定还能从老天爷的牙缝里抠出一两年好活。我之前不是一直羡慕叶清女人缘好么?可自己从来没想过要过他那种生活,毕竟道德感和忠诚约束着我呢。可心态变了之后,我就出去约了,把之前不敢干的全干了一遍。没人管,混吃等死也挺好。
孟栖迟擦干眼泪红着眼睛问,文老板你这样是不是太极端了,你觉得你想法还健康不?
文刀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歇斯底里地说,想法健康?我人都不健康了还在乎自己想法健不健康?这么做怎么就是极端?我离婚,我不给人添麻烦,我就想自己清清静静过几天怎么了?我不伺候了,我不伺候了还不行么?我特么活着就是为了伺候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