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蚁传
那么小蚁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面对年轻的帝王兼发小的提问,这位少年丞相竟然一改平日的口若悬河,他怔住了……
幼年进宫,谨小慎微,只为活下去;伴读十载,忍辱负重,只为振兴家业;勾心斗角,机关算尽,只为呼风唤雨。他这半生浮沉,折辱过,得意过,鬼门关里走过,到头来,他想要的不过是 百姓吃饱穿暖,他可以归隐山林,与友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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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傅将早时毓文小国主交上来的习作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两遍后终于忍无可忍将那帛书重重地拍在书案上。
一向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太傅一通火气上来,双眉倒竖,吹胡子瞪眼,反而把一直低头研墨的书童吓了一跳:“太傅……这是?”
老太傅自知失了态,只能抚了抚胸口,捋顺气息,喃喃道:“君无信,国难立啊!堂堂一国之君,就算年岁尚幼,也万万不可叫他人代笔,应付老夫交代的习作啊!”
书童闻言不知何言以对。当今青木国主不过是九岁孩童,稚子天性好玩谁又可多加指责?况且老太傅以严师扬名,每日给毓文小国主布置的作业多且难,别说一个总角稚童,就连自己这样的弱冠在即的书童都难以达到老太傅的要求。每日随太傅进宫给小国主授学都能看见小国主那两个像鸡蛋的似的黑眼圈,书童心里都是五味杂陈。虽然心怜小国主,但作为老太傅的贴身书童他不敢妄言,只好躬身聆听。不对一言。
徐徐喝过书童沏的香茶,老太傅才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团怒火渐渐熄灭。他又拿起毓文小国主的那篇《国策论》认真读起来,越读越脸上的深沉就越浓,额上沟壑纵横。这篇文章的确是毓文的字迹没错,但是文章条理清晰,引经据典,见解颇深且独特,也头头是道,虽说文章尚显幼稚,但其中对国事的论道有深刻的领悟。总而言之,这算得上是一篇佳作,绝不会是一个九岁的稚童所能达写得出来的。
这到底是何人代笔?这样的人又是如何出现在小国主身边的?
老太傅深知,五岁就被薛太后和成王联手推上王位的毓文不过是一个傀儡帝王,用来粉饰薛太后垂帘听政罢了。野心勃勃的薛太后为人谨小慎微,是不可能让小国主毓文身边有能人异士的。当今天下纷争,各方势力崛起,诸侯国各个自立为王,上演着一场逐鹿中原的戏码。况且青木立国不过三十余年,统治阶级内部就混乱不堪,宗族相残,官僚腐败。薛太后为了稳住自己的政权,党同伐异,不惜连自己的子嗣都加以残害,对小国主更是监督至极。
倘若让薛太后知道毓文小国主身边藏了这等才华横溢之人,对小国主而言怕是灾祸不止。
老太傅对薛太后掌权颇有微词,但又惧其手掌生杀予夺之权,倒是敢怒不敢言。他只希望尽力护住毓文小国主性命,使其莫要重蹈他的哥哥们的覆辙,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眼下,在薛太后发现之前拔除毓文小国主身边的毒瘤为紧。下了决心后,老太傅长长呼了一口气,急忙传唤家仆:“备马,进宫。”
七月流火。不过是日上三竿,偌大的王宫就热浪盈盈。为降暑,御厨早早地就准备了桂花绿豆羹,端上毓文小国主的寝宫琉璃殿。
“小蚁,快点过来尝尝这甜羹,当真美味!”九岁的国主尝着香甜的吃食,极其兴奋,冲着偏殿里聚精会神看书的小小少年不停地催促。然而那一头扎进书海的小小少年未有听见,使得小国主不耐烦地走过去,颇有责罚性地悄悄地冲小小少年耳朵里大吼一声,吓得小小少年随手丢了书,脸色苍白无血。
恶作剧达成的小国主见小小少年被自己吓得魂魄碎了一半似的,顿时觉得好玩至极,一把搂过小自己两岁的荆蚁佯装责备道:“小蚁总是那么胆小,日后如何有大作为?”见荆蚁开口欲作辩解,忙道:“还有啊,汝乃本君的侍读,应该事事以我为主,怎可只顾自己沉浸书中,而对本君的呼唤充耳不闻呢?”
荆蚁是五日前招进宫作了小国主毓文的侍读的,与小国主相处不过短短几日,对他的性子了解不深,只闻宫中侍郎说过这位小主虽顽劣了些,可心肠是极好的。孩子心性,平日里多忍让些即可。好对付。
听得毓文假装责怪,荆蚁心中了然一笑,然规矩在这,他只得佯装惶恐,连连俯首认错:“属下知错了,还请君上责罚。”
毓文见自家小侍读低眉顺眼,一副绵羊般温顺,只觉得心情大好。原本荆蚁就长得眉清目秀,五官精致得如同上天雕刻一样,现在又这副乖巧样,当真是可爱得紧,正想多挑逗会儿,这时殿外黄门侍郎就来传报,太傅求见。
太傅?毓文和荆蚁两人不约而同地心跳加速。山雨欲来风满楼,可是除了硬着头皮迎接也别无他法。
太傅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毓文在见到老太傅满面通红汗如雨下的模样后,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站好,双手老老实实地背在身后,眼角余光瞄了瞄身旁毕恭毕敬的荆蚁。
“君上昨日的习作可是假于谁人之手?”老太傅一进来就开门见山,丝毫不觉得自己对国主唐突了些。他声音不大,却透着长者的威严,不怒自威。太傅目光咄咄逼人,如同烈火,在毓文和荆蚁二人身上来回燃烧,最终定格在站如青松的荆蚁身上。
单薄却不娇弱,清秀却不女气,恭敬而不谦卑,隐隐不凡。这孩子,可是有何来头?
老太傅打量着荆蚁,若有所思,因而不再言语。炯炯目光好似金属相擦而迸出的火花,炙热又刺眼。毓文见不动声色的老太傅,心里摸不着底,只得颤颤巍巍地站出来承认自己做了假。
“可是太傅,学生本来不想的,是……是荆蚁!”毓文看了一眼惊讶得张大了嘴欲言又止的侍读,慌忙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对老太傅嗫嚅道:“荆蚁说他会写,执意要帮我写……”
冷不防地被自家主子诬陷了的荆蚁顿时就有一股子委屈像泉水一样涌上心头,他想申辩,他想大声说出来,事情不是这样的,明明昨晚是小国主强迫自己写的!他是被逼的!然而当看到毓文小国主偷偷地向他投来求助的眼神后,荆蚁就把话咽下去了。
罢了,君上不过也是个怕犯错误的孩子。于是他站到老太傅面前,对上那双鹰一般的眼睛,不卑不亢:“属下知罪,望太傅责罚。”
“你就是荆蚁?祖籍哪里?家中有谁?”
荆蚁倒是奇怪老太傅居然没有雷霆大怒,反倒是问起这些来。疑惑归疑惑,他还是一一回答:“是的。属下河东人,祖籍河东皋埠。现在家中母亲和弟妹二人。”
“河东皋埠,又是荆姓,”老太傅脸色一变,惊道:“莫非,你是前丞相荆廉之后人?”
荆廉,为官三十载,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忠心耿耿,与民同乐,深受青木百姓爱戴。同时,荆老知人善任,发掘了不少经世之才。老太傅当年就是从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被荆老一手提拔的。可以说,荆老于太傅有知遇之恩。老太傅一直想报答恩人,奈何找不到途径,等他有办法报答的时候,恩人因树敌太多被人诬陷而流放蛮荒。又在流放途中染上恶疾,不幸去了。
听说荆家没落后,京城再也不见荆老后人。而今,眼前的这名孩子,细细打量之后,眉宇中有些荆老的影子。老太傅倒吸一口气,内心波浪汹涌。
“对,祖父荆廉,曾经任职庙堂。家道中落后,家父带着我们搬迁回乡,不幸途中遇险。家母辛苦,朝事农桑,晚上织布,以此来维持生计。”荆蚁想到母亲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变成又黑又瘦的妇人,就心疼不已。“奈何弟妹渐长,家中花费大了,家母不堪负重,故让我入宫找份差事。”
“罪孽啊!”老太傅爱怜地抚摸着荆蚁的头,眼里盛满浑浊的泪光,哽咽着:“荆公一生为国为民,可老天人又是如何对他的孩子的?罪孽啊”
“孩子,你受苦了!”老太傅握住荆蚁小小的手,坚定道:“你放心,爷爷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