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烟与写作
也就是去年吧,遇到了四十年前的旧友,他问我还写作吗?我说早已不写了。他感到惋惜,鼓励我、劝导我还是拿起笔写点东西吧。
“我们为什么要写作呢?难道不写作会死吗?”一个作家反问自己。
八十年代那时我刚参加工作,每天,除了工作就是读书、写作;上班不忙我也读些书,写些东西,只要不被领导发现。
我的工作就是上运行,夜里要是上了班,白天就要睡觉。两个后夜班上过就是两个前夜班,接下来就是两个白班,白班过后是一个学习班,然后就又开始上后夜班……循环往复,无休无止!两个白班上过以后,好不容易身体得到一些恢复,却又要上夜班了!熬夜、打瞌睡,生活很不规律。“三点一线”:宿舍——食堂——场房。这就是我一天的生活轨迹。开始住单身,是三个人一间房,李文杰高度近视,爱读书、爱下棋、更爱喝酒,年纪轻轻背却驼得很厉害,说话还结巴。那时我写点东西拿给他看,他会有板有眼地指出文章的不足之处,对于错别字他是视而不见,他只是宏观地把控一下文章,给我提些改进的建议,他说:“我写文章不如你,但我能看出你文章的毛病;你让我写,我也写不来。”(他是我第一个接触人中的对于文学有鉴赏水平的人)你等他说完一句话要等上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你要很有耐心,因为他是结巴,你看他每说出一个字来都很吃力,干张着嘴,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你要很有耐心慢慢听他讲。要是喝点酒,他的情绪就更加激动起来,脖子上的青筋也暴起,嘴张得更加大,话也更困难说出。不过在我们班上他算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到年底班长就请他写一下班组的年终总结,他又约了我,他写前半部,让我写后部分。我没有见过他写其它的什么文章,比如:诗歌、散文、小说。他什么都不写。他爱读书,一个人蜷曲在床头静悄悄地读,晚上他躺在床上要很晚很晚才熄灯。他开着灯,我就很难受,翻来翻去睡不着,你又不能说他什么,只能是忍耐。王海,是我宿舍的另一个人,我和他不一个班,他喜欢英语,在小本本上记了好多英语单词,我不知他学这东西是为什么,是要考什么科目?还是单纯地喜欢?
八十年代文学热,有那么多的人想成为作家、诗人;还有的人在努力学绘画、书法。我是什么也不懂,很想充实一下自己知识方面的缺欠,在一年中我就订阅了十份杂志,有天文、有地理,还有军事,甚至还有扑克游戏、魔术方面的刊物。我很想自己成一个“杂家”,一个博学的人。
我们家人口众多,后来是父亲跟单位要了一间单身楼,我就从集体宿舍搬了出来。一人一个屋,这样就安静了很多,我就可以静静地读读书、写点东西。那时抽烟抽得厉害,常常是晚上大开着窗户,烟是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抽得满屋都是烟雾,你在外边看,以为是这家着了火!要是上后夜班,我就一直读书写作到半夜零点三十分,然后把灯关掉、把门锁了,去上班。要是上白班,我就写作到后半夜三四点钟,直到一个字写不出来为止。
写作是需要灵感的,常常是喝点酒,脑子就活跃起来,有时会有几句诗、或者一个故事的轮廓、或者一则寓言,我就赶快把它记在一张纸上,身边要是没有纸张我就随便找个香烟盒,反正灵感来了就要快速地抓住,稍纵即逝;你要懒惰,那样你会后悔的。
为了灵感,抽烟、喝酒就成了写作的标配。那时薪水微薄,抽烟只能抽最廉价的纸烟,各种烟盒倒是攒了不少,都铺到褥子下,想着是给以后的写作做些素材,或者历史资料。可攒得多了以后不定那一天烦了就又都把这些东西统统朝窗户外边扔了出去。(还攒过许多火柴盒)开始攒烟盒都是些纸质的、薄的。到后来烟盒就成了“硬盒”,有“精装”、“简装”之分,烟价也上涨了很多。我后来抽烟是抽最便宜的“迎宾”烟,还要把过滤嘴取掉,为“尼古丁”更强烈一些。抽烟最厉害的时候,是我在“劳动公司”上班的时候,一天要抽三包烟,还要外加两根粗雪茄。到九十年代初,因为吸烟太多,我的肺部出了问题,整晚地咳嗽,大口地吐痰,害得我睡不好觉,看来,烟是非戒不可!我就开开窗户把最后一包香烟扔了出去!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抽过一支烟!文章,从那以后也就再也没写过!搁笔整整三十年!
烟都不抽了,还写什么文章?干坐在那里,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字来!
后来又“胃溃疡”,酒也不能喝了。身边的朋友也就越来越少。关起门来,盘腿一坐,在家练上了静功。“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不读书、不看报,不看电视,不听广播,与世隔绝。——这样整整又是十年。四十岁学了游泳,五十岁又去学跳舞,到了退休就又开始学书法;想着写写回忆录。我真得不敢相信:不抽烟、不喝酒还能写出东西来?!看看一些大作家都是要抽烟的:陈忠实爱抽雪茄,贾平凹抽“猴王”,路遥嗜烟如命他抽的是“恭贺新禧”高档烟,莫言只吸软“中华”,而最著名的鲁迅却是把个肺都抽“废”了,我在绍兴“鲁迅博物馆”看了他那肺部的X光片,惊得我头皮发麻!——整个的肺全部地乌掉了!烂掉了!
作家在烟雾缭绕中寻找灵感,呕心沥血拿命来博。我那时吸烟,是要把烟雾吐出来——再吸回到口腔里——再直达肺里——然后再从鼻腔里过滤一下“营养物质”,方把“废气”吐出;生怕把“精华”浪费掉!抽烟香,上瘾!但也有让人难受的时候,记得我小时候,在“文革”时,开我父亲的批斗会,我是在那会场里捡烟头,我用一毛钱在神头供销社买了十个烟锅,就把这烟头的烟丝按压在烟锅里,用“洋火”点了吸,几个孩子们闹着玩,躲到一个向阳的犄角旮旯,靠着土墙,半仰着,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抽上一个下午,到太阳落山时,抽烟抽得晕头晕脑,走路跌跌撞撞,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那个难受劲儿简直都想一头撞死!后来我就把那十个木质烟锅用石头砸碎,发誓再也不抽烟啦!
小时候就淘气,看着大人在干什么自己也偷偷学,没钱买纸烟,我就用高粱杆,把高粱杆剥了皮,在中间扎个眼儿,然后点火来抽,也抽得有模有样;烟也不是很呛,也倒能抽。
插队时,也吸烟,很少;也没有烟瘾。主要是因为那时没钱买烟,老乡抽的那种水烟,用羊腿做成,称为:“羊枪”,我是讨厌那味儿,——羊膻味!那老汉抽完,递给你,在烟咀上还沾着那人的唾沫……我嫌那东西不卫生,很少沾的;不过进厂以后我是买过一个纯铜水烟壶。那也只是玩玩,经过水的过滤抽着就没劲儿。要知道,我上班以后烟瘾就越来越大,最先的香烟是没有过滤嘴的,后来有了,我嫌不过瘾就把过滤嘴去掉。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烟抽,要连着抽上五、六颗烟才起床。起床、吃饭、刷牙,然后就又开始抽烟……
是啊,人一开始都是不吸烟的。不吸烟也照样写作文,就像我们的小学、中学,你并不是两手夹根烟来写文章。不吸烟也照样能写出好的文章来,记得我初中的一篇作文是做了“范文”拿来让大家品读,读罢也让同学们热泪盈眶……
贾平凹讲他写文章时:就像母鸡要下蛋——不写出来就难受!我也似乎有这种感觉,只是“怀着得那颗蛋不够大”,故而也写不出什么“长篇”来,只能是写些“豆腐块”之类的小玩意儿,拿来耍耍。
“你,行的!”我是在那人的鼓励下才又拿起了笔。过去写过通讯报道、也写过寓言,还有一篇小小说,是发表在山西日报上,当时是给了我七块钱稿费,这个钱数也是我一个月的奖金数。是多,是少?我说不来。还写过一篇七千字的短篇小说,在朔州的《桑源》上发了个首篇,也没有半分钱稿费。八十年代我的野心很大,想着写一个大部头的小说,结果是费了很大的劲儿,用了两年的时间写出一个十万字的中篇小说,带着它我到北京送到了《十月》刊物社。试想想,我的步子还是迈得太大了,我根本就驾驭不了这么长篇幅的小说,而且,大多的情节都是“写实”,少了“虚构”的成分,作品就不太好看——我就怀疑:我那东西还是不是“小说”?稿子是退回来了,编辑给我写了亲笔信,我才知道那叫“形而上”的东西我是多么地欠缺!
中篇小说都写不好,我又试图写长篇,又写过两个长篇小说的废稿,扔在那里,永不再看。过去写了一大堆,时间一长,就把这些东西统统装到一个麻袋里烧掉!
——想来想去,自己也不是块写作的材料,放弃是必然的。回过头来想想:长篇写不了,能不能写个中篇?中篇写不了,能不能写个短篇?短篇也写不了,能不能写些散文?连散文也写不来、写不好,那我们总应该记记日记吧?比如一天写五百个字,一年下来也应该有十八万字吧?十年呢?活到八十,从二十岁开始做日记,也应该有一千多万字吧?
“看你说的,难道我们不写作会死吗?!”10:44 2023/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