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文小屋|纪念秋天里的一件小事
文 / 画字儿
01
那是个秋天的清晨，没有湛蓝的天和凉爽的风，我在一片灰突突的色调里睁开了眼睛。
比起前几天，今日，天亮得更早一些，屋外叽叽喳喳的鸟儿也比往日更忙碌一些，叫唤地更欢快一些。
门外父母一定早早就起来了，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时而轻快时而焦急，时而压低了声音催促，时而窃窃私语，再无睡意，忍不住坐起身来，套上衣服，推门出去。
看着父母忙碌地干这干那，我径直去刷牙洗脸，并不忘嗔怒一句，“你们声音真大，嘁嘁喳喳在说什么呢？！”
父母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愧疚了一下，更加卖力地忙碌起来。
一顿饱腹满满的早餐之后，父亲的脸色严肃起来，母亲的动作忙乱起来，终于到了准备行李的时间，盼归的心早就飞往了返校的归途。
打辆出租车一会儿就能到汽车站，再倒一趟公共汽车一会儿就能到火车站。
但是，父亲执意要用那辆20年车龄的破旧自行车载我出门，母亲的自行车负责驮运我的行李箱，父亲着急地催促并指导妈妈怎么绑得更结实，母亲在焦躁地指导声中，愈发笨拙起来……
我看不下去，也插不上话，更帮不上忙，“爸妈，我先出门，路边上等你们”，父亲一听我要先走，更加着急起来，埋怨母亲的声音更大了更急了，感觉马上要发火了，我囧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再提先出门...
最后，我还是避开了，扭头走出家门。
02
我佯装看不到门口低矮的乱草和颓败的脏水沟，径直上了那条歪七扭八宽约二十公分不到的小土路。
这条小路大概二三十米的长度，我两三分钟就来到了公路边上，站着无聊，看着来往的车辆，摩托车、三轮车、自行车、货车、风驰电掣地呼啸而过，没喘几口气，脸庞就落满了灰尘。
我只能眯起眼睛，挡住齐刷刷扑进我眼睛里的尘土。
再睁开时，父亲已经来到我眼前了。
他高大的身躯坐在自行车座上，右脚搁在自行车脚踏板上，左脚稳稳地支撑着地面，父亲讨好似地看着我说“等一下”，然后，双手从自行车把上拿下来，左手掀开夹克的一边前襟。
那是件十几年如一日，破旧整洁的夹克，父亲的衣服总是色调清冷，款式简单朴素，再普通的衣服穿在父亲身上，都掩盖不住他高冷俊逸的气质。
这是一位身材修长，面容俊朗，神情忧郁，略显孤傲的父亲。
从小到大，如果我们发现了父亲的笑容，那么一定是家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喜事。然而，这种时候少之又少。
当我回过神来，父亲的右手伸进夹克内衬的口袋，我熟悉这个掏钱的动作。
果然，父亲熟练地拿出一沓钞票，薄薄的，最大的面值是十元，一秒钟不到，我就能知道也就几十元的数目，不等父亲开口，我连忙说“不要给我，不要给我，给我准备的钱足够了”。
父亲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坚持把几张大额的十元钞票递到我手里，我不敢忤逆，尤其不敢忤逆那重要的数目不多的几十元钞票。
接过钱，赶紧胡乱塞在背包深处的一个角落里，父亲说：“搁好了，搁好了，别丢了”，我答“知道了，知道了”，并伴随着极度不耐烦，烦躁地催促父亲，“快走吧”。
父亲热切地兴奋地把正自行车车把，等我坐上去，“好了”我落座后淡淡地告诉父亲。
父亲马上卖力地蹬起来，我头扭向车座后方，想看看呼啸而过的车流，也想迎接扑面而来的沙尘，最好直接扑进我的眼睛。
然而，车辆反而停下来，沙尘也都不见了。不远处，母亲像个乡下的农妇，脸庞枯黄，服饰破旧，却兴高采烈地和父亲一样卖力地蹬着她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向我们奔来，迫切欣喜的眼神，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一股滚烫的热流，奔涌到喉咙，张不开嘴，也咽不下去，酸涩得找不到出口的热流就势分成两股，从两只眼睛夺眶而出，簌簌落下，趟过满是灰尘的脸庞，流淌到嘴里，咸咸的，涩涩的，甜甜的……
前面车座上的父亲，边蹬车边嘱咐我些什么话，我已听不清了，“哦...哦...哦...”，“嗯...嗯...啊...”的敷衍着，父亲定是感到了女儿的异样，只说了句“好好读书”，就继续赶路了。
在车站，不敢再碰父母的目光，躲闪着四处瞎看，父母的叮嘱，我一并低着头或者扭向别处，“嗯嗯啊啊”的应着。
汽车开动时，父母一起追到车站外面，并排站在马路边上，规规矩矩地站着，像两个刚进校门的小学生，认真地耐心地站在那里一直注视着车子远去，直到车子越来越小，他们才骑上各自破旧的自行车返回。
再见了，我最爱的亲人。终于分别了，让我在陌生的汽车里，痛痛快快地哭一会儿吧……
03
我不是过不了贫穷的生活，我见过90年代父亲生意发达的时候，满抽屉的钞票，一百的、五十的、十元的、五块的，数不清的钞票散落在那里，有时候，甚至多到关不上抽屉。
今天，父亲兜里零星的钞票，让我心酸不已，家里生意赤字已久，父亲日日守在不进钱的店铺，苦苦支撑。曾经豪华的广告牌，破败不堪，昏黄的灯光，拒绝了无数的新老顾客。
时代快速发展，父亲老实守旧，被无情地抛弃，哪怕这个人多么安分守己。
生意的败落，停止不了每年新学期前夕，三个孩子固定不变地伸手。年复一年，我们要走了父母的新衣，要走了父母的美食，要走了父母的楼房，要走了父母的欢乐。
全家年复一年在这种贫窘的日子里煎熬，父母在熬，子女在逃， 耳边始终充斥着一个声音“好好读书”。
04
数年后，一所名牌大学的校园餐厅里一个年轻稳重的男人，从夹克掏出薄薄的几十元钱付账的那刻，直击我心，我嫁人了。
今天，我的老父亲健在，满足，依然温暖有力量，他的女儿—画字儿，幸福、努力、平静。
父爱如山
父爱如山，山宏大，山静默，山却无法表达我拥有的爱。
圆月寄思念
又逢中秋，请山上的圆月寄去我的问候，寄去我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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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创办：芳水
专题主编：马湖之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