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马传【三十一】十世轮回
终于有一天，师傅不再念经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停止了唠叨。或许师傅觉得每天念经确实教化的效果也不好，所以准备现身说法了。
不过这一次，我们喜欢他的唠叨，因为他讲的是他十世轮回的故事，是那个还不是唐三藏的师傅的故事。
“第一世我没有饮奈何桥上的孟婆汤，所以关于前世过往什么都没有遗忘。
我生在一个寺庙里，可是庙里一个女人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是谁生了我。我一出生就会讲话，我跟师傅说我曾是佛，师傅说我是个疯子。我跟师兄们说我曾经见过如来，他们都嘲笑我智商底下。我跟他们说如来佛祖的理论也不是全都正确的，于是我就被打死了。
那年我一岁，嘲笑的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二世我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可是我依然什么都没有忘记。
我还是记得灵山的模样，记得自己的道场，记得自己如何被如来贬下凡尘。当然我也记得自己第一世是怎么死的，所以这一次我没有跟师傅师兄们讲这些事情。师傅每天给我们讲经，可是我觉得他对于经书的理解有很多错误，有些很滑稽很可笑，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师傅问我原因，我就把他对经书的错误理解指了出来。没想到他不仅不感谢我，反而说我不尊师重道，以忤逆之罪把我罚我杖责五十。那小山小庙本来伙食就不好，我身体单薄哪里扛得住五十杖责，硬是活生生被打死了。
那年我三岁，杖杀的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三世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还是要我喝掉那一碗汤，虽然她好像也知道那碗汤对我没什么用。
这次我不再跟别人谈我的前尘往事，也不再嘲笑长辈的错误之处，我知道跟他们多说无益，不如恪守沉默是金。师傅要我读经书，可我看到经书里写的全都是荒言诞语；师傅要我背《金刚》《法华》，可《金刚》《法华》如此肤浅，对我来说味同嚼蜡；师傅要我打坐敲钟，可在他们木鱼声声里我听到的全是卑微和贪婪，根本没有一丝虔诚。师傅问我为何不打坐、不念经，我说经书里没有我想要的答案。师傅说经书是我们的精神食粮，唯有佛祖可以让我们永生，我说我并不想永生，于是他就把我关在一个山洞里，不仅不再给我食粮填充精神，也不再给我食粮填充肚皮，于是我就被活活饿死了。
也不知道那个师傅有没有永生。
那年我五岁，饥饿的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四世的时候孟婆终于不再给我喝她的汤，看来她也不想在我身上浪费食粮了。
这一次我念经打坐、化斋砍柴、恪尽职守，幻想着自己能够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一寺主持，进而有机会成为得道高僧，可以有机会宣传自己的理念和思想。那些经书我早就烂熟于心，那些道理我早就悟的比谁都透，所以师傅讲完一篇经，我就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把它阐释地淋漓尽致；师兄们背出一句话，我马上就能接着把下面的一整段背出来。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夸我是神童，个个对我赞不绝口，我觉得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在人间有一番作为了。可是慢慢的我发现大家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师兄们觉得看我在师傅面前独自得宠，一个个开始奚落我；师傅觉得我讲出来的道理连他都悟不到，开始担心自己在寺里的权威受到挑战，也对我爱理不理。但是我并不害怕他们的奚落和孤立，因为我知道凭借自己的才华和悟性一定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而师傅年迈，这一天并不会太远。
终于，到了选下一任主持的时候了。选主持有严格的选拔程序，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辩经，就是指定经书上的一个道理进行解释和辩论，只有最终的胜者才能成为主持。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于是我信心满满成竹在胸。可是就在辩经的前一天夜里，两个师兄来到我的房间，用被子将我活活闷死。
那年我七岁，窒息的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五世的时候，我抢着喝了好几碗孟婆的汤，想要忘记前面几世的痛苦，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我猜我一定是体内含有对孟婆汤的抗体。
这一次我只好尊敬佛祖，尊敬师傅，不当先知，不做神童。既然他们不喜欢聪明的人，那我就当一个笨蛋好了。反正笨蛋有笨蛋的幸福，每天把饭吃饱，把觉睡好，把经念完，其它的东西也不用去想，还省得徒生烦恼。渐渐地，我竟然开始爱上了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感觉。反正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问师傅和师兄弟，不用自己去浪费脑细胞思考。偶尔还可以拿经书上的内容调戏一下他们，看着他们一本正经地讲着一知半解的佛经，一股莫名的快乐油然而生。
而且他们又个个好为人师，你越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用认真听讲的眼神望着他们，他们讲得越是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我心里也越是乐得开花。可是随着我的问题越来越多，他们发现自己已经不能解答我的问题了，于是师傅和师兄们开始变得不那么喜欢我。他们把我定义为问题儿童，可明明是他们自己有问题好嘛。而我早就上了问问题的瘾，如果不让我问问题那我就失去了在这座寺庙里的唯一乐趣，肯定会憋死的。所以遇上合适的时机我还是问师傅和师兄们一堆问题，师傅答不上来，但是他自己又不能伤了自尊，于是就想法设法就把问题推给师兄。师兄们也答不上来，他们觉得自己也没了面子，于是就找个借口把我扔进了井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在他们耳边嗡嗡发问了。
那年我九岁，溺水的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六世的时候，我好想跟孟婆在奈何桥上多聊一会儿天，因为我实在不想这么快去投胎送死了。可是孟婆貌似是个哑巴，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这一次我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终于顺利度过重重难关当上了寺庙主持，并且是那座寺庙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住持。这一次我终于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了。那座寺庙本来是个小寺院，但是在我的谋划下，逐渐地开始发展壮大起来，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古刹。当地的富豪乡绅都找我们去讲经布道，寺院的发展风生水起，香火也越来越旺盛了起来，寺院招收的弟子也越来越多。
眼看寺院发展越来越好，我的理想抱负很快就要实现了。却没想到隔壁山上的土匪盯上了寺院的香火钱，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们放火烧了寺院，杀了僧侣，抢了钱财。我死在了一个土匪的刀下，当时我正在拼命保护一尊镀金的佛像。
那年我十四岁，砍刀的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七世的时候，我在奈何桥前看都没看孟婆一眼，这次我着急赶紧投胎，果然成功是最好的春药，品尝过成功滋味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赶紧去品尝下一次的成功。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再加上我的聪明才智，这次成为一寺之长的过程更加顺利。而且我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金银毕竟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于是我开始广布钱财结交各方好友，黑白两道三教九流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跟我情同手足。
眼见自己呼风唤雨八面玲珑，我想这次不会再有什么障碍阻止我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了吧。可是没料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地的官府觉得我们寺院香火太好结交太广，日后可能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于是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我关进了大牢，亏我逢年过节给他们送过那么多金银珠宝，最后却还要死在自己拿钱养活的刽子手刀下。
那年我十五岁，臭鸡蛋的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八世的时候，我在奈何桥上踱来踱去，人间真的太可怕了，比这地府还可怕。可是这地府却不能久留，我们最后都还是要去到人世。
既然不成功会死成功也会死，那这次我干脆做个半成不成的人算了。我还是当上了寺庙的住持，但我并不想让这里香火鼎盛也不想结交那么多英雄豪杰，我只想在这座寺庙里青灯古卷晨钟暮鼓，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理想抱负算个屁呀，生都这么困难，活则更加不易，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呢。
就在我自以为参透了人生真谛，可以不思进取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的时候，寺院里来了一个新的小和尚。这小和尚天资聪慧悟性极好，我本来还挺喜欢他的。可是谁知道他竟然忘恩负义说我这个师傅不给他们传授真正的佛法，对不起佛门子弟的称号。我本想将他赶出寺庙，没料到他竟然先下手为强，纠结我手下弟子把要把我这个师傅赶出寺门。我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久，当然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生活，于是他们就把我乱拳打死了。
现在想想，我真后悔当初自己不够狠心，没有一杖打死那个小子。
那年我十八岁，拳脚相加的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九世的时候，我好想去找阎王跟他说别让我再投胎到寺庙了。可是黑白无常根本不把我往地府领，每次一下地府就把我送到孟婆那里喝汤过桥准备投胎。
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不停地轮回，永远深陷在生与死之中不得超脱。但我还是有点不信命，毕竟我已经死过这么多次了，总还是能够吸取一点教训的吧。于是这一次我努力避免着之前的错误，不质疑、不敛财、不交友、多传道，虽然活得很累，但好歹总算活了下来。眼看着十八岁就要过去了，可能过了十八岁以后我的命就会硬一点了吧。可是就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早晨，我起床喝了一口水，然后呛死了。
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命是逃不掉的。它无关于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你有多大的能耐，在佛祖设计好的故事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我只能去接受，无法去改变。
这一世，我又成为了一个得道高僧，我努力践行着最普世的价值观，努力地想要成为一个平凡人。可是，我真的好孤独。我所有的理想抱负都不能跟人讲，我所有的苦涩艰辛只能默默承受，我的聪明才智都用来研读最无味的经书，我的这身皮囊还要走十万八千里路。我有时候真的想要早点死去，可是偏偏在我最想死的时候却死不了。
我遇到你们，本来以为你们会改变我的命运，可是看看你们自己。好端端一个妖王如今不做妖了，本来俊美的天蓬元帅天天顶着一个猪脑袋好吃懒做，本来应该跟玉帝混得最熟的卷帘将军现在就是个榆木疙瘩，还有这匹马，一个龙宫太子最后也得削角去鳞胯下为马。
你们有一个混的好的也行啊，为师也就不用这么辛苦的奔波了。天上地下，仙魔两界，我们师徒五个连一个安身之地都没有，不去安心取经又能怎么办。
你们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吗？如来佛祖早就给你们设计好了，谁也别想逃脱他老人家的手掌心。你想走，马上一掌把你劈死。
好了，为师说了这么多又渴又饿。悟空，去化点斋饭来。呆子，赶紧去饮马。悟净，你赶紧把为师的床铺整理好。吃完饭大家早点休息，明天一早继续赶路。
也不知道这里距离西天还有多远，前面还有多少个妖怪。”
我也想当个先知
可是那个说地球是圆的的人
是被你们烧死的
我也想舍生取义
可是世人愚蠢
死亦何欢
我也想初心不改
可是如来的五指山下
连万妖之王都改了本性
我也想享尽繁华
可是手里握着繁华的那个
只愿意给我落寞
我也想安稳度日
可命在那里
我逃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