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底的叶子
我一个孤僻固执的人，从小就是如此，遇见一些事，只是看着记在心里。看过贾平凹一本书后序说过，写作是记忆的延续，是记忆的载体，当然也是含有虚构的部分，含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我只是不想活的如死水般枯燥泛不起涟漪，只能如死水般想起过去的涟漪，粗制滥造加以修饰记载下来，这些故事不可能全在一个人身上，一个人身上也不可能只有这些故事。
1.蜂
那时南放的蜂，主人打开蜂箱，获得自由。
李朋千如果还有知觉，那么现在的感知是这样的：头变成颗粒，鼻子和脚趾胳膊融合在一起，身体像是钥匙扣，自己朝霞晚霞一样游离出来。游在空中，原野里，村庄外，不知的何处。
白孝衣在阳光，风里荡着，断线风筝一样没了牵引，李朋千飘到高空，这些孝衣从自己手里断了线，变成远方的纸鹤，碎成纸屑。
要是把他写很草率一句话带过比如这样：李朋千积劳成疾然后卧床不起最后没挺住一生都过的很难，没怎么享过福。
其实这样很不妥当，李朋千毕竟是我的姥爷，直接叫名字是不好的。但这样写可以更好让人了解，我不想我的姥爷只变成墓碑的李朋千。
2.白狗
李朋千昨晚梦见，自己走出村口的小路，有个恶狗拦着自己，不让路。白天贝爸妈过来，李朋千把这个梦告诉了他俩。得亏没让你走，那是你的魂。贝妈说。
这已经是李朋千在床上躺的第八个年头。被窝里一股不吉利的味道。
以前经常在小区一楼闻到这味道，一天小区污水管道堵塞，整个居民楼全都漏水，主水阀在一楼，正好在这一家，我一进去，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张着嘴呜呜说不清楚，眼睛看着屋顶楼下的水滴，满屋子都是这个味道，就一个老伴看着，盖着破棉被，没过多久人就没了。所以这味道我一直不喜欢，像是与太阳作对的味道。
每天吃一堆药，身上筛糠般往下掉皮屑，小木床上的棉被就是李朋千最后的遮羞布，每天憋着上最少的厕所。
外孙女贝来的时候，为了姥爷方便起来，在床头和窗户边拉了一根绳子，这样一拽就起来了。李朋千真想手拽绳子把脖子往上一挂，一了百了，这样一想绳子便离他越来越近。
贝爸一来就把绳子解了，打电话把贝骂了一顿。
3.圣经
李朋千信基督，家里有《圣经》《灵歌集》等书籍，他最喜欢还是《圣经》，没事下雨空闲的时候，就会搬个板凳带着老花镜，在屋子门口对着光一遍遍看圣经，虔诚地看。
每本圣经对于基督徒来说是神圣的，李朋千用硬纸又把圣经认真的包了一层，楞是楞，面是面，过一段时间脏了就再换一张。
每次下雨天的时候，李朋千都会把圣经拿出来看看，同时那里面也藏着他的秘密。硬纸和书的夹层里，放着借条，还有两张银行存款单，死期存款，其中一个两千，一个四千。两个到期时间他都记着清清楚楚。一看到这两单子，看着外边棚里躲雨的牛棚里的黄牛，苍蝇仍不依不饶的附在身上，李朋千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圣经里面有这样一个典故：蛇勾引夏娃尝试伊匍园中的果实，被上帝发现，蛇被惩罚以肚子行走，终身吃土，与夏娃此为仇。夏娃则被惩罚以生产儿女之苦。
她的后裔要伤你的头，你要伤他的脚跟。
圣经里翻过几次这个片段。
生物学上，细胞内浓度低于外界浓度，细胞会失水。人的浓度一直低于外界，最后都像枯柴一样，但烧的时候总会很好，噼里啪啦，脆而有劲。
有这么一个说法，人的手或者其他部位突然被砍掉，会有一种手还在的幻觉。
两年后进那间屋子里我还下意识的看着墙角，人后又被拉到现实中，已经没有人了。
姥娘翻出一堆书，告诉我爸，姥爷走之前再三嘱托，有本圣经解本，谁都不要给，一定要给贝爸。
我爸拿起那本书，又拿起几本书，拍了拍上边灰尘。
你谁都不要给啊，你说他到死还跟我说这件事。姥娘看着我爸眼里还一点端详。
我给谁啊，我谁都不给，贝妈都不给行了嘛。
4.射线
射线一个起点，另一端无限延长。
面包车里，李通眼睛红着，车子颠簸抖动，他身子颤抖着，和车子的频率不同显然还是情绪没回复过来。
车子里像是炸蚂蚱的味道。李民沉默着抱着披着红布的盒子，我在边上轻轻扶。盒子上边还有余温，还有那味道。
司机打火机声打破车里宁静，今天他上午还有两家出殡需要拉，车子在路上开的有点快。
屁股底下被之前人坐的有点实。我想我父亲以后这样，一定要像那帮南蛮子那样用个白玉盒，妥当装置。转头一看父亲眯着眼，该死，我脑子在想什么，不能这样。
闻着车里嗓子像被塞了根电线通电痉挛想吐。不能吐，一是对姥爷不尊重，二来小舅看了会难过。
一棵棵树在车窗外留下残影。
火化厂是在石湖，一块地里。这是我第一次来，也不想再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开春的麦田里是绿油油的，白色灵车跟公交一般，进门连刹车都不踩，到院子里一停，门一打开，穿蓝色工作服的人直接就拉着车把担架拉上推车。家属跟着进屋。
走在农村的路上，你会偶尔看到冰棺出租的字样，在这里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冰棺。
在火化厂呆一天，鼻子里全是死人灰，甚至还有骨头渣。这是小胖告诉我的，之后我就一直以为火化厂不仅把人给烧了，而且还有个大锤子砸碎，骨灰四溅，简直没人性。
5.致李朋千
终是瘦骨嶙峋离开
你在泥土里看着尘世
河边星星灯火
河岸盈盈绿草
河中月儿斑驳
不见黄牛与蜂儿
躺落在东风里
年轻时放出的蜂老成了花
黄牛化成草入了泥
像是河水打湿的野荷
沉于淤泥的菱角
找不到归途的夜猫
躺落在黄沙里
再找不上添没有的灯
再没有拉风箱的灶
再没有围着床边的人
四野里夜色黑暗
北方一片安静的沙河
云里藏着月亮
盒中安放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