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见的爱情【番外】
居嵘流传已久的都市传说是,本市十景之一的“江暖繁花”,集日月之灵气,得天地之造化,会在良辰吉日得道成精,于日出时分上岸,择一良人,与之偕老。传说此精生的貌美如花,性子也温柔和善,实乃居家生活之上选。
按照常理,这种故事,但凡智商上了九十的,就断不会相信。但说来也怪,在澜江边的花溪区,这个说法受到了广大群众的一致认同。也因此,花溪区的居民时常被别区的人取笑。忿忿之余,他们更坚定了自己的信仰,上至八十,下至八岁,都对此深信不疑,让初来乍到的李大宝哭笑不得。
这小半年来,李大宝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居嵘鸿远案的结束,她从刑警队调出,来到澜江边的花溪区派出所当起了一名小小的户籍警。每日处理一些档案工作,闲来帮着调和邻里矛盾、解决夫妻纠纷,下班顺路领着旁边花溪小学的一帮小豆丁们过马路。所谓黑帮所谓命案,都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有次听到同事说起,鸿远案主犯秦因为帮派斗争,在被捕前一个月被扔下了澜江不知所踪,她都是一副惊异的表情,好像从来没有接触过相关的什么事、什么人。
为了工作方便,大宝搬出了宿舍,在派出所附近租了一间小小的一居室。闲暇时分,她喜欢躺在阳台上看书晒太阳,兴致来了还小酌几杯,然后便昏昏睡去。直到午夜时分被噩梦纠缠,常常流着泪醒来,但做了什么梦、为谁而流泪,她也记不分明了。
倒也不是闭门不出,只是酒吧这种地方她是决计不肯去的,新认识的朋友笑话她年纪轻轻就过得像个小老太太,活像是为谁守贞似的。她也不反驳,微微笑着沉默。
不过其实朋友们这话没什么道理,因为大宝从不抗拒认识同龄异性,不像是记挂着什么人的样子。
远近的大妈大嫂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因为她长得漂亮工作稳定,性子又乖巧,平时规规矩矩的,还博了一个温婉贤淑的美名,在花溪区的相亲圈子里很有些声望,三不五时就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和气大方的样子,往往能给对方留一个好印象。
大家都说,即便是“江暖繁花”真的成精,大概也就是大宝这“灼灼其华,宜室宜家”的样子。这在笃信此说的花溪区,委实算的上极高的赞美了。
只是处久了,总没办法进一步发展,男青年们便知难而退。有好事者曾向介绍人感叹,这姑娘哪儿都好,就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看久了,总觉得好像没什么活力,仿佛全身的精神气儿,都被抽走了似的。
大妈大嫂自然是向着大宝的,安慰说那些愣头青们有眼无珠,不知道过日子就该找她这样的文静姑娘。大宝倒是不介意的样子,还反过来安慰介绍人们,说自己性子太乏味,不怪人家看不上。
这样一来,这姑娘就更显得招人疼了。往来的相亲对象络绎不绝,都有些让她招架不住。好在除此之外,生活平淡如水,她倒也过的有滋有味。
在所有这些或大或小的变化中,晨跑大概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了。
原本在警校最痛恨晨跑的她,居然爱上了每日天不亮就沿着澜江跑上一会儿的感觉。
说是晨跑,其实也就是快步走走,走到某一张长椅边,就坐下来歇着,看看江水,吹吹江风,等太阳出来,再去上班。
最近入了冬,气温骤降,太阳都懒惫得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算起来“江暖繁花”是夏景,冬天能看到什么呢?邻居同事都让大宝别再去了,可她还是固执地每天去澜江边那张长椅上等着,等到不得不去上班才离开。期间的那一两个小时,江上大雾弥漫,别说日出,连稍远一些的过往船只都模模糊糊。
也不知她在看什么。
朋友们开玩笑说,大宝这是在等着捡成了精的“江暖繁花”。
大家纷纷表示,大宝虽是外乡人,但对于“江暖繁花”比本地土著还要虔诚,足见大宝命里就是我们花溪人,大概是二十三年前生错了地方。好在现在回到了故土,她合该在花溪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为此大宝人缘居然更好了一些,小小的花溪,大半居民都成了她可以互称姓名问候的熟人,让她在好笑之余,也不免有些感动。
不过他们也劝大宝莫再痴心等待。就算这“江暖繁花”成精,大宝也不好绑她回去做夫君,因为传说中这“江暖繁花”,不巧,是个女妖精。
大宝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依旧我行我素。
日出的时间越来越早。这天清晨,大宝走到澜江边,发现向来寥落的长堤上,多了一个人。
他坐在大宝常坐的那张长椅上,呆呆地望着江面。黯淡的天色中,他的五官模糊在大雾里看不清楚,大宝却没由来地心悸。
她多少有些不快,但江边的长椅是公共设施,她没什么道理生别人的气,只好故意重重地踏步站在那人身后,希望他能自觉一点让出这个位子。
可这位似乎脸皮格外厚,全然不为所动,还兀自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小聋子。”他叹了一口气。
大宝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不对,你不是小聋子,”他摇了摇头,“这我早就知道啊,可你为什么非要找来江鸢跟我坦白呢?”
“我都打算好了,借着警方调查,反水做污点证人,换个减刑轻判,然后好好表现,早点出来,堂堂正正地和你在一起。”
“那天在便利店,你说过,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不嫌弃。”
“秦明……”大宝低低地唤。
“谁知道你居然……”他垂下头,无奈地笑了,“看你摘下助听器,我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你这傻瓜,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在那种地方……”
“还好梁超帮我,”他顿了顿,“对了,梁超你可能记得,就是第一次见面在江鸢,说你是良家的那个。他就是那个想要干净人生的鸿远太子。”
“他说他父亲欠我干干净净的二十年,他还给我。”
“代价是,十年来他父亲的肮脏交易,都要算在我头上。”
“那天你安全离开,梁超还笑话我,说电话里他什么都没说,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倒也唱得挺好。”
“秦明。”大宝提高了声音,已经有些哭腔。
“算了,不说他了。”
“其实本来我不介意继续鸿远的生活。我的一生,已经烂了二十年,再烂二十年、三十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地活着罢了。可是你来了,”秦明微微地笑眯了眼,“好多事,就变得无法忍受了;好多伤,我开始觉得疼了。因为会有人心疼。”
“大宝,看着你,我就觉得,我的人生,好像可以活的不那么烂,我好像也可以,喜欢自己。”
“大宝,你让我不再厌恶这个世界,不再、厌恶自己。”
“秦明!”大宝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秦明的肩膀,在他忍不住受惊颤抖的时候,将手臂环住了他。
她靠近他的耳朵,撕心裂肺地喊。
“你的耳朵怎么了?他们说你被扔下了澜江,你到底怎么了?”
“我好好的秦明,那帮杀千刀的到底把你怎么了?”
秦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机械地转过头来,呆愣愣地看着眼前泪眼滂沱的李大宝。
两人就以这样别扭的姿势,抱了很久很久。
久到大宝的眼泪都哭干了,秦明像是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别哭了,等会风一吹,脸会疼。”
“你呢,你的耳朵怎么了?”大宝固执地问。
“就是、就是澜江的水不太干净,我在水里泡了两天,得了中耳炎,勉强爬上岸,也没钱治疗,现在听不大清楚……”秦明说得小心翼翼,“但我在聋哑学校教书,已经攒了些钱,马上就能买助听器了……”
他看大宝的眼泪又要落下来,连忙柔声安慰:“本来也没什么了,不疼的,”他笑得有几分傻气,“就当是我以前叫你小聋子的惩罚好了,今后你可以叫我小聋子呀。”
说着他有些垂头丧气,“本来想着买好了助听器再来找你的……大宝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不是我来早了,是你迟到了,”大宝大声地纠正着,“秦明你迟到了二十年、迟到了十年、迟到了五个月零七天!”
秦明的眼神终于灰暗下去。
“但是这一次你没有迟到,”大宝挂着泪的眼睛带着笑意,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泪水瞬间沾湿了衣服,她抬起头,声嘶力竭又神采飞扬地大叫,像是要把五个月以来,所有掩埋在平静外表下的伤心绝望全都吼出来,“所以,我原谅你了!”
秦明猛地抬起头。
她目光缱绻地看着面前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脑袋的男人,轻轻捧起他的脸,好让他看见自己的嘴唇,“小聋子。”
恰在此时,懈怠了快半个月的太阳,终于再度振作起来,一鼓作气冲出云层,驱散大雾,从江面上一跃而起。
又一次,江暖繁花。
“秦明,”大宝擦干了眼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事不过三。”
“什么?”秦明一脸茫然,却直觉地感到这是很严重的事情,焦急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唉——大宝除了认输,还能怎么办呢?
“初吻在夜店,还是强吻;二吻在便利店,我主动;”大宝长叹了一口气,“现在良辰美景,你如果再不补上一个完美的三吻,”大宝怜悯地看着眼前人,“那我真的会很嫌弃你,不解风情。”
此时若是有人恰巧经过,一定会被这一对以澜江日出为背景深情拥吻的恋人所深深打动。
“你说,”红着脸刚刚喘过气来的大宝又不知起了什么心思,靠在秦明怀里有些闷闷不乐,“我被你耍的团团转,现在还是被你套牢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很好欺负啊?”
“不会,”秦明郑重地将她抱得更紧一些,“我聋你傻,咱俩谁也不嫌弃谁。”
最近居嵘市花溪区口口相传的最传奇的故事是,那个爱在澜江边看日出的户籍警李大宝,真的等到了“江暖繁花”成精,还给他上了户口,收留他养在家里。
这妖精感激大宝,便留下来做了她的夫君。他着实如同传说里一般,生的貌美如花,性子也温柔和善。日日温存体贴,将性子古井无波、生活一潭死水的大宝,生生养成了个古灵精怪神气活现的小丫头。现在她眸中带笑面泛红光,数九寒冬的天气,总让人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一看就是那妖精采阴补阳,给将养得好。
可惜,就像大宝说的,这妖精在澜江里住的太久,泡坏了耳朵,得知真相的围观群众都有些为她不值。不过既然大宝都不在意,又看小两口蜜里调油的模样,也就随他们去了。
花溪区所有听过这个故事的人,莫不感动流泪与有荣焉,纷纷赞叹是大宝的诚心感动了上苍。现在居民们就连和别区的人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大度地对他们的嘲笑一笑置之。为此大宝连带着她的妖精夫君都得了极佳的人缘,两人简直哭笑不得。
当然,感动之余,群众也恍然大悟:
原来这“江暖繁花”,是个男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