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疯癫的世界和看不穿的世人
【一】
刘备于永安宫行将就木,咽气始,倾其跌宕起伏、戎马半生的人生哲学,浓缩成十四字真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传授于三国时代公认的傻白甜——后主刘禅。
尔时,禅儿跪在亡父床榻前,莫名松了口气,一时思绪飘出很远。庆幸,父亲终究没有滴血验亲。叔父关云长与阿母降汉不降曹被圈养在许昌的那段经历,让他一直身背“曹操野种”的猜忌。荆州之役,父亲将他弃掷于地的刹那,身后正蹄尘风扬。也许,父亲想到正被曹阿瞒逼于绝路,戾气愤懑于怀,慰藉云叔还在其次,可能最真实的想法只是要在死前能亲手了断一个曹种罢了……
终究是谁的种?已无所谓了!
望着亡父,禅儿无比平静。但在周遭不真实的恸哭声中,身前一个半闷的响屁却突然让他心中一凛,跪在他身前的诸葛亮已泪湿襟袍,禅儿甚至能从那声半闷的响屁中嗅到一股不声不响的胁迫。现在就要在理论上拥有第三位父亲了,禅儿不知何故,突然间又想到了吕布,想到了那个娶到天下第一美女的天下第一勇士,他没见过,但飞叔总在席间醉醺醺时,醉醺醺的叫骂:“三姓家奴、三姓家奴,吊死活该”!白门楼过去那么多年了,尚无法释怀,让我完全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
【二】
隐约记得那匹红鬃烈马,吕布之后,只有关叔父能跨上它的背脊,我竟然是第三个,那一年,我不到十岁。犹记那天,谋士兵将惊叹之余皆交口称赞:
“恭喜主公,公子乃真龙降世!”
“驾驭龙马之人,必驾驭天下!”
“主公基因强大,人所不能及!”
“汉室有望,生子当如刘阿斗!”
“无量天尊,哈利路亚,阿弥陀佛么么哒!”
父亲笑笑,不置可否;孔明轻摇羽扇,眼神忽明忽暗。
相父诸葛亮,这人实在太过精明,知天、知地、知人,三教九流无所不通,阴阳八卦无所不能。我只是好奇,能掐会算的他,是否算过我是谁的种呢?如果相父一直明知,又为何昔日于父亲面前总夸赞我天资仁敏,爱德下士呢?
这不科学!
【三】
父亲临终明言,“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我一向谨尊不忘,事无巨细,皆送交相父决断。只是,九五身尊之后,自此再没有人敢称呼我的小名阿斗,唯有相父。但他叫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阿斗”落口,他都会有段似有似无的唏嘘,我不确定,也很难确定。
年幼起,我就深晓齐恒公与管仲的故事,如今与相父的关系几近如出一辙。我不敢自比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恒公。也曾问过相父,那么牛逼的小白,为何最终却饿死在后宫?问这个问题时,我脑中的影像全是小白那糜烂六十七天的尸身,雪白的蛆从小白空乏虚张、牙齿掉光的嘴中缓缓爬出,又从漆黑空洞的眼眶中缓缓爬入,皮肤上的尸油已被风干,虽然宫中根本感受不到一丝风,却让人阵阵发寒。
相父看了我一眼,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半响,他望着碧瑶池中安静的像块石头一样的大龟,吟诵到: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
疾威上帝,其命多辟。
天生烝民,其命匪谌。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豆大的泪珠,竟不知不觉从我的眼角划落。
我抬起头,相父已走远,只隐约听到他在说:“阿斗、小白,你们名字好像啊……”
“相父,仲父,你们的称呼更像啊!”我喊。
我喊的太过大声,连碧瑶池中相父最钟爱的那块石头也少见的露出了它的龟头。
【四】
相父写《出师表》那年,我二十多岁。
相父陨星归土那年,我仍然二十多岁。
那天,成都皓月当空,虽然远不及八月十五的月色圆润可人,却也将宫室的砖壁、檐角照的惨白形同鬼魅。当天空那颗斗大的流星猛然间划过苍穹,发出诡异声响的时候,新宠的爱妃正在身边又是尖叫又是许愿,没来由的,我回身猛抽了她一记耳光,我从未曾打过女人,那是第一次,虽然,当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五】
再次回忆起相父灵柩回都那天的情景时,我正坐在司马昭宴席之前。那日,我出城二十里相接,泪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先帝故去,我没留一滴泪。相父走了,好似在补偿亏欠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止住泪腺的阀门,我哭的脱水了,身体火烧火燎,好像要被蒸干。我因此大病月余,这一次,也真正体验到了世事的无常。
也许,相父六出祁山伐魏,只有我能看出他的疲惫,看出蜀民的疲惫。但我理解他的坚持,也许这正是相父没取我代之的原因吧。每次与相父相见,他望向我时,永远都若有所思,永远都欲言又止。“亲贤臣,远小人”也只在那篇《出师表》中提过,他和我都清楚,那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降魏那天,我向邓艾下跪,地上了石砾咯的我膝盖生痛,我奉上玉玺,心里对相父说,都结束了!
【六】
“颇思蜀否?”
司马昭问出这句话时洋洋自得的做派,比我第一次闻到飞叔的臭脚板还要恶心十倍。但我全然不介意,就算介意又能怎样,我已经不再是蜀主了,那时连安乐公都还不是。倏尔间,相父的话闪回脑际,“阿斗、小白,你们名字好像啊……”
我随即不假思索地回答:“此间乐,不思蜀也——”也字的后音拖的很长很长。
我装傻了装了这么多年,继续装下去又何伤,我突然发现,名禄、声望、地位……世间种种,在我嗅到相父那声半闷响屁时,就将一切都看穿了。而唯一看穿我的,只有相父。
【七】
公元271年,安乐公刘禅在洛阳善终。
莎士比亚说过:装傻装得好也是要靠才情的;他必须窥伺被他所取笑的人们的心情,了解他们的身份,还得看准了时机;然后像窥伺着眼前每一只鸟雀的野鹰一样,每个机会都不放松。这是一种和聪明人的艺术一样艰难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