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隐藏的谋杀案
1
那天早上起来,青瑶感觉身体有异样,但她说不出那到底有什么不同,她拉开纱帐,用青瓷杯饮下一杯茶。
等她清醒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只是有些胸闷,但是这跟元气不足时的感觉十分不同,多种奇怪的情绪仿佛一股股气流在筋脉间四处游走,是一种欣喜以及压抑的紧张。她期待见到某个人,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像,不,这绝对不可能,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当然也就不可能对他有任何情感。
她被这种痛苦折磨得心烦,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许自己是被人下咒了,她必须找祖奶奶。
她支撑着身体到庙里寻找祖奶奶的木像时,无论她怎样敲打木像,祖奶奶都不出来。
“也许她又出远门了”她叹了一口气,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没办法,她只能去找那个人。找到那个人一切不都解决了。
偌大的金陵城,找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实在太难了,不过她并不担心。如果两个人之间有了联接,命薄上两根线就会交集,而那个人自然就会出现。
于是她找到一家茶舍坐下,茶舍外是川流不息的人流。天色将暗,寻常人家的灯火透过细白的窗户纸在水流的表面淡淡地印上一层黄色的光晕。而食肆则是小二热火朝天地招呼客人,深橘色的光肆无忌惮地在水中摇晃。
茶舍的老板已经在收拾桌椅了,青瑶将银子放在桌上,直直地起身离开了茶舍,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神色呆滞,一动不动地站在湖边。
此时夜色浓重,行人大多都已归家。而他却拿着松岳给他的画,那画外面包着一层薄纸,薄纸沾着夜风的凉意,在夏日里这层凉意足以消解手上的热气。可此时已是秋天了,他只觉得有些凉。刚才他与松岳谈笑的欣喜也在风中冲淡了,秋天,本身就是愁情。
他斜目一扫,她在一片光影交叠中立在河边一下便尽数落进他的眼底。他神思有些恍惚,她与他在从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那都是一种不肯轻易示人的孤独,与周遭繁华的一切明晰地隔出了界限。
他走到青瑶身侧不远处,站了一会儿才开了口:“秋意已深,姑娘衣衫单薄,还望姑娘速速归家,切莫染了风寒。”
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也温润柔和,很容易给人好感,可青瑶只是在等那个人,她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的目的明确,而他只是挡了她的道。
她只能冷冷开口:“委实抱歉,小女子在此处等人。”
对着冷冷的逐客令,家教也不允许他再做纠缠。平时,只需不再在意,轻轻拱手行礼离开立刻,可是此刻为何会有难受的感觉。
他一个人向着满目的繁华行去,青瑶却自觉心口又是一阵痛楚袭来,此刻她才真正地感觉到了痛。而刚刚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痛虽然存在,但是那种痛楚却并不剧烈。
她忽然明白了,这种感觉就是相思,她体里承载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相思。人都说世间最重的是国仇家恨,可是相思只属于一个人,纵有千般滋味,却也只能独自回味。
尽管这不是她的相思。
2
洛书平跨进院门,看着脚下的路,直挺挺地向自己院中走去。他娘叫住了他,叫了几声他才回头来。
他娘半嗔地说着:“今年桂花酿已可以饮了,你随我来,今日是魂被摄走了吗?竟像呆了”
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作答,字句在唇边转了几个弯,也说不出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镇定下来说了个好字。
桂花酿存放在洛书平父亲的平时习字的青松堂中,秋风从堂内的方向吹来,墨香裹挟这桂花独有的香气,幽幽地在满堂凉意中散开。
洛书平想起了她,哪怕在那样深彻的孤独里也难以掩去她身上灿烂的光华。
那只是一个背影,轻纱随着夜风肆意飘飞,几乎狰狞地在风中张开,冰冷的夜风将她的声音打摩得更加锐利。
可他明白,是故人。
而他坚信,她是懂得他的。
3
青瑶基本上已经确定那个人就是他,但是这却让她更苦恼了,一个从未爱过别人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解开另一个人的相思,她头脑胀。最后干脆什么也不想了,不过那日所见的男子,气质的确不俗,如果作为朋友那是在合适不过了,但是她却没有与那位“相思宿主”一样的情感。
此时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去请教祖奶奶,可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她不想祖奶奶误会她爱上了一个人。
狐妖爱上凡人,正是因为世间常有,才有了画本小说里的故事。
可是青瑶却知道对于洛书平她只有钦佩之情,如果相逢也只会是知己,而在两个人之间夹杂了男女之情,这才是最大的侮辱。
青瑶的心情终于平复了,她认为,这件事情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洛书平根本就不爱那个女子,,二则是二人皆有此意但谁也没有说破。
不管哪一种,那个女人都不可能收回她的情绪,找到她最多只能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且,对于情绪失控的女人,她根本没有办法。
也许,很多事情只要说明白了,一切都好了。不论如何,那个人也只是要一个答案罢了。既然如此,那就给她吧。
话虽如此,可这并不简单。在青瑶漫长的生命里,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处心积虑地制造一场偶遇,她胸口发闷,好像脖子被细绳一点一点地勒紧,她并不愿意去算计自己的朋友。
如今疼痛在身,她的确也别无他法,对洛书平她只能尽量弥补。
“无论如何,绝不可伤害他”青瑶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暗暗念道。
4
时光流转,不觉春日已至。
今天他似乎很闲,天气也算晴朗,天空是淡淡的蓝色,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他的头脑里一时想不到要做的事情,可在这样舒爽的时辰他也并不骄躁,干脆趁着春光正好出门走走。他换了一身浅绿的长衫子出门,他身量修长,尽管是偏女性化的颜色也只是让他看起来更加丰神俊朗。
此时,青瑶也正打算出门找洛书平,从小木窗望去,外面草木复苏,正随着微风缓慢摇曳。远处,有一簇模糊的桃红,背后则是轮廓清晰的远山。在青瑶的眼中,世人的春日总是弥漫着俗气的喜庆,比如关于土地得以重新耕作,而此时的春天却是轻灵而唯美的。
洛书平不一会便走到了朱雀街上,便闻见有一股悠然淡泊的清香,而这香却不显得轻浮,甜香中带有几分厚重,仿若古宅中的青石板。他心道:“这味道果真与去年母亲新酿的桂花酿相比更为厚重了,可那股清香却还是不住地溢了大半条街。”
寻味而去,这是一家邻水的酒馆。洛书平忽然想起来,他当时便是在这附近遇见那位奇女子的,他立时便在酒馆一处近水的位子坐下,点了一壶桂花酿。
青瑶着一身桃枝纹金滚边衬裙绛红外披打扮,慢慢地走在朱雀街上,她并不着急,在这样的春日里,一切都显得十分活跃,这显然也包括洛书平气味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
不一会儿,青瑶便轻而易举地看见洛书平了,而洛书平的位置则略一侧目便能看见青瑶了。明明是早春时节,拂动帷幕的风还有冬日未褪去的寒意,可洛书平的额上已经有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想张口喊她,但是他很快便意识到这显然太过失礼,只好将轻泯一口桂花酒。
不知何处风起,恰是好处地拂乱了洛书平的衣衫,有如雷雨之下的狂草乱书,洛书平抬手饮茶,片刻之间青瑶心神一凛,却再也挪不开眼。
一时之间,不知该进该退,便故意将手缓缓别到身后,以致看起来神情更为镇定。却不料,她今日偏穿了一身绛红,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行为尚不脱稚气,反倒有要着意要压人一筹,有一种别样的娇俏。
青瑶过了半晌,神思才缓缓回转,想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她身上从没有少女的娇羞,笔直地向洛书平走了过去。
反倒是洛书平惊了一跳,险些没握稳瓷杯,他眉头微微一皱,他起身对青瑶施礼,青瑶规规矩矩地回了礼,一板一眼地仿佛她才是如洛书平一般的公子。
洛书平手着翡青瓷壶,平稳地给她倒上一杯茶。青瑶也没推脱,仿佛这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她在家想好的话,现在反而一句也不想说,她低下头饮茶,发间的流苏缓缓垂到离杯盏不到两寸的距离。此刻她竟然有几分确信她一定会从洛书平这里得到她要的东西,他会给她的。
两人都是片刻无话,阳光隐去,天空呈现出一种十分暗淡的灰白色。两人都只能将目光投向目下的河流。水已经有些浑浊了,仿佛藏着不知名的怪物。
洛书平缓缓地开了口,他语气不疾不徐地讨论着这座繁华过尽的城市的过去,好像在谈论一个远游归来的老朋友。
青瑶微愕,这城中众人无不慨叹金陵的没落,每日所想的便是如何重振当年的雄风。她还记得在金陵还是国中重城之时,百姓恣意放达,有一种极为自负才有的浪漫奢靡,对事也不曾斤斤计较。
青瑶有时候觉得这样也好,十年或者百年过去后,这座繁华的旧城会安静下来,这座城繁荣的过去会会成为人们茶余酒后的谈资,而人们不再汲汲于虚名,反而能过上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悠闲日子。
青瑶把头微微抬高了一点,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她心底仿佛有一根极细的丝线,忽然被挑断,那一刻,她心底惊动,仿若蘸了暖意的春水,一点一点渗透了进来。
四周狂风大作,恐怕又是一场大雨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就像有亭在山,任亭外雨丝吹折,与她皆无关系。
雨快要下来了,她只能匆匆告辞,向家中走去。她刚进山,春雨就夹着厚重的湿气直直地向她撞来,起先还好。在山中走得久了,衣衫也湿了,肌肤上一阵一阵地略过带着寒意难耐的痒,她记得半山腰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古庙,便向此处走去。
庙看起来很破败,但是墙却很结实,左右两边的空间吹不着风,升起一团篝火可以暂时地躲避寒冷,她走了进去。
庙宇虽然十分破败,但是却还算干净。青瑶拾起火石用力摩擦,并抱来附近的一些稻草勉强燃了一个篝火堆。她的身体开始发软,终于耐不住疲惫沉沉地睡了过去。
5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却是五年前春日的模样,那时的洛书平只是十七岁的少年郎,而她只是一个看客。洛书平在朱雀大街上走着,眼瞧着就要走进他们今天刚坐过的酒馆。那时的洛书平还不那么拘束,更张扬也更有生命力。他直直走进酒馆却发现位子大都坐满了。今日当垆卖酒的是老板的女儿。于是他便含笑问她:“请问姑娘,还剩女儿红没有?”那只是一种礼节性的笑容,可是洛书平的笑容并没有谄媚的意味,因此很自然也很温暖。
姑娘神思有些迟钝,略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还剩一坛,请公子去外间稍坐。”女子身着青黑色长裙,明明是春日而她的身上却有一种与之格格不入的气息。她面容平静,像青山间的幽潭,有一种贞静之美。
她转身取酒,裙裾轻轻地随风摆动,细微得好像一个不起眼的的涟漪。为洛书平递完酒后她便回到帐台清点账目了,头直到他离开都在低着算账。
洛书平虽然欣赏,但是这样的女子也并非世间无双。
因为迷恋这家的女儿红,洛书平成为了这家店的常客。前五六次来时大多时老板自己在招待。以至于洛书平渐渐与老板相熟。洛书平有时是最后一个客人,老板收拾完铺面之后也会坐下来陪他喝两盅。久而久之,老板也将自己家中的事讲与洛书平听。老板的原配在他女儿雪亭六岁时就因身染恶疾不治而亡,因故又续娶了一个老姑娘,老板如今的这位夫人十分地精明强干,把酒馆料理得井井有条。说到此处,老板却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可惜雪亭与我不甚亲厚,而我家境贫寒,也不能为她找断文识字的先生。”
洛书平听到之后,不自主地为这位雪亭姑娘感到难受,他抬起头看向雪亭素日站的那张桌子,月光照映出半旧的黄色光晕,那里却已是空空如也。
往后几次因为老板族中有近亲去世,他便不得不带着夫人回去奔丧。因此都是雪亭在为他倒酒。在倒完酒回到帐台时,青瑶听见了雪亭方向传出的声音,可是雪亭的却并没有张口。青瑶有些恐惧,但是她迅速镇定下来,思量半晌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这是那位“相思宿主”的记忆。此时她甚至有几分欣喜,因为,对于打开她的心结青瑶终于有了线索。可是在最开始的时候,青瑶却没有在她那里听见任何声音。也许初见时对于雪亭来讲,洛书平就是平凡无奇的,而打动一个女子的有的时候并不需要一副好皮囊。对她而言,可能只是一种亲近的感觉,对于家人她设防太深。而洛书平的笑容有一种恰如其分的亲和力,除了温和之外还有一种踏实,不觉间让她卸下防备将其当作依靠。
洛书平此时心中想的却是,那老板生性和睦,两人在酒上也算得知己,他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能让女儿粗通文墨寻得一个好婆家,而自己尚能尽绵薄之力,加之那雪亭姑娘本就品貌不俗,让这样的姑娘此后一生都埋没在柴米油盐之中,也不免可惜。故此,心下便打算,待老板回来之后,便将自己的心思禀明。
6
洛书平还是像往常一样常来酒家喝酒,一来二去两人也都相熟了,即使两个人都不曾说过话,却逐渐亲近了些,雪亭记得他来的时辰,待到天色将暗之时她会提前为他温上酒。尽管都是同样的味道,口感却格外顺口。
老板回来之后,听闻了他的想法,也很高兴,只是碍于男女有别,若是要教授也只能在酒馆之内。
只见那天洛书平夹着给少儿开蒙的书来了酒馆,老板脸色略有兴奋地将他引去另一处小室。小室中燃过淡淡的熏香,因此格外宜人。他轻轻巧巧地坐在了椅子上,雪亭就像书童一样腰微微佝偻着,像书童一样地侍立在一侧。就此,洛书平便开始了授教。不想雪亭学得很快,大约一年之后便勉强可以作诗答对。
可是雪亭不知道的是,洛书平已经定了亲事。
洛书平也不知道对她如何开口, 就在父母离家远游的日子里邀请她来家中小坐。他为她准备好了茶与点心,可是眉宇凝结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他则不得已地闲聊着别的东西,她看出了他的心思,却没有戳破,她本能地拒绝着这一切,好像只要躲过了就永远地不再有如此麻烦,可是她的手心仍然微微地冒汗,握着茶碗的手微微一僵,她就放下茶碗,立时起身告辞,洛书平不便多留,也同时起身将她送到门口,这一幕又恰好被新娘女伴的一名丫鬟看到。她心道莫不是这洛公子养了外室。
新娘女伴知道了之后,便立刻告诉了新娘。新娘紧紧地握着女伴的手,她的眼神恍惚,手却死死地攥着不放,眼神灼烈地盯着她:“书棋你会帮我的,对吧?”书棋也好像没了主意,在闺阁中深居简出的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于是她觉得此事应当禀明母亲,可是母亲必定会呵斥她完全不懂闺阁家教礼仪为何物。书棋的眼睛一直躲闪着新娘的视线,她知道她根本帮不了她,可是就在无声之间,新娘的泪珠就像断了线一样地无声滑落,木然的眼珠里有的只有深深的绝望。
新娘却顾不得这么多了,因为她知道只要嫁过去,她就完全失去了娘家的庇护,如果要真正地在那个家里站稳脚跟至少也是十余年后了,而这期间能够保证她正常生活的只有丈夫和宗族的认可,从母亲的嘴里她零星地知道,她这位婆婆日日在佛堂里诵经,并不大管事。因此她深知在日后漫长岁月里,一切一切的必须要依靠丈夫的宠爱。她认定,没了她,洛书平的注意力一定会回到自己的身上。
于是她的目光就盯着书棋不放,书棋无奈,只能说自己再想想办法,让她几日后再来。那报信的小丫鬟,见着时辰已晚,她家小姐却还不肯就寝,就准备了夜宵准备端过去。不曾想,那小丫鬟刚把夜宵放在桌子上,书棋就把汤圆兜头倒在小丫鬟头上,小丫鬟咬着牙竭力遏制着自己的声音,身体却克制而剧烈地颤抖着。她深知此刻不能显露出一点可怜之态,否则就又会遭到一顿毒打。
她一反映过来便立时以头抢地,口里大声喊道:“奴婢该死,只是奴婢蠢笨,还望小姐明示。”
书棋本也不是一个残暴之人,那一碗汤圆泼了之后本来也有些后悔,也就将她扶起身来,将雪亭之事一一讲给她听。小丫鬟颤颤巍巍地立直了身板,可是头上那一层糯米汤水却看起来格外地狼狈可笑。顺着头发向下看,却发现她的目光格外严肃,仔细看去,那几乎是一种极为笃定的阴狠。
小丫鬟低下头,用一种靠近的姿态说:“小姐不若想个办法逼死她,如此不是两全其美么?”
书棋冷冷地哆嗦了一下,但是她迅速地冷静了下来,的确这里也没有她们能够实施的方法。但这也不能构成一个杀人的理由,而且杀人可是要偿命的,这到底值得吗?
书棋开了口:“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不知杀人犯法的吗?”
“如果永远都不会发现呢?什么都不做,苏家小姐那边可如何交代。苏小姐,毕竟是您,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书棋沉默了,云娘是她在深闺之中唯一可以与之相交谈的人,就是她的亲生姐姐。而且作为未出阁的女子当街与已经订婚的男子拉拉扯扯又成何体统,这样的女人下了地狱阎王也不会轻饶了她。若真是此时动手,既助她早日脱离这世间苦海又了了云娘的一桩心事。
书棋的嘴角若有若无地扬起了一丝微笑,略有愤恨地开口道:“说吧,什么好法子?”
7
小丫鬟附耳道:“小姐,我来吧,就算官府发现了,那罪,也判不下来。”
“云娘大婚之前,必要除掉她,你走吧。”书棋无力地回答着。
小丫鬟关上门,书棋的目光转到了窗户上,冷冷地清辉直直地铺陈在地上,像一把一把的钢剑。
五日之后,关于雪亭的传闻不胫而走,不过这大多也只是妇人之间流传的闲话。洛书平的家里是从来没法听到这些闲言碎语的,因此他还是照常给雪亭上课,可就在他给雪亭上了一两天的课之后,流言再一次地迅速发酵了。
可是却没人提及那个与雪亭私会的男子是谁。
那天晚上,洛母将洛书平唤去祠堂,问他雪亭之事。洛书平一一言道,洛母闻之也莫不叹息,只是嘱咐洛书平,与女子交往会败坏两人的名声。以后还是不要如此为之,若要帮忙,别的办法也是有的。
谁知这苏家也知道了传闻,云娘的母亲聂氏平素温柔,却是个细致的人,她从小看着洛书平长大,对洛书平也甚为了解。因此便托人找到那最初散播谣言的婆子,问清那男子是谁。
问清之后,她的心迅速冷了下来,果然,是他。
云娘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不可能眼见着她向火坑里跳。洛书平是个好孩子,待人好,可如果这份好分给了太多的人,又能留几分给云娘呢。
纵然她与洛林氏交情好,她也绝不可能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嫁过去后以泪洗面,终日惶惶不安。于是她便与苏家老爷商量。苏老爷听了,虽然面有不豫,但是心底也深知,男子终其一生不可能只忠心一人,若是来日洛书平当真变心,还能守着云娘,自己也算对得起自己这个女儿了。
聂氏听了,沉默了片刻,轻轻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了口。她了解她必须用更长的时间来劝说她的丈夫。她,是希望自己被捧在掌心的女儿,能够得到另一个男人的呵护。而且她了解,如果一个男人对女人连敬与爱都没有,仅凭借所谓的责任感是给不了一个女人至少平静的生活的,甚至在他死了之后,她什么也分不到。
在聂氏长久的劝说下,苏老爷终于动摇了,毕竟云娘是他的亲生女儿,并不是他利益交换的筹码。
对于苏家的退亲,洛家还是同意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雪亭无关了,她用她以为的最美丽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她深知自己的出身与平凡,可悲的却是,上天还在同时赐给了她也曾惊艳的才华。与周遭事物的隔阂,使得她必须用这种才华去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万事万物的到来都有她的时辰,她太过急功近利,也太过脆弱,放不下太多。世间万般苦厄,皆因世人太过执迷。
青瑶感觉脸部发烫,睁开眼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烤干了。而雪亭就坐在她的对面,青瑶吓了一跳,但是仍然迅速镇静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强行留下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青瑶质问道。
“你们这些以正道自居的家伙,怎么不问问,那些人做了什么事要遭这样的报应?不过,没关系,我既然已经做下了,就不后悔。那一场大雪埋掉了那一镇的人,而里面,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因为大部分人都是谣言的传播者,或者因为那些可怕的私欲间接地推动了事件的进展。而我最后悔的就是爱上了洛书平。”雪亭的声音很慢,好像是把口中的字研磨之后再缓缓吐出。
“就算,你将他们都埋了,可你从未对此释然,也就永生痛苦。你本是其中的受害者,可是这就可以变成你成为施害者的理由吗?这其中除了那个心思歹毒的,为了讨主子欢心的小丫头,还有谣言的传播者没有人算得上真正的凶手。书棋的出发点是爱云娘,可是就算依照她的思路看来,让你离开洛书平,是方法问题以及太过自私。那些谣言的传播者,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思想古板,最让你愤怒的恐怕还是她们只顾自己嘴上舒服罔顾对别人的伤害。而那个小丫鬟,也许在她成为一个加害者之前,她也是一个受害者。”青瑶停了下来,但是马上又继续说道。
“那些人都罪有应得,但是阎王和判官会惩戒他们的。你没有必要因此伤了自己。其实生命里面,最美好的不应该是我们所经历的温暖吗?人的一生会遇见无数的人渣,你可以不必谅解他们,因为他们的的确确伤害了你,可是你却没有必要去丢掉自己的性命。你的父亲真的很爱你,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不知在你挂上白绫的那一刻,你有没有为他考虑过?我们的生命不仅属于我们,也属于我们爱的人。而且,继续走下去,你的生命里又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呢?我们接受世界的恶意,却也带着它们善意地前行。虽说你是报仇但是也杀了太多无辜的人,想来在阎王那里要吃大苦头,不过也是因果,坦然受之吧。”
青瑶也感觉很累,停下来灌了好几口水。气氛沉默得可怕,似乎可以听见时间行走的声音。
“多谢你,是我把我对洛书平的爱,不,应该是一种几乎可怕的执念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你看见的洛书平只是我制造的幻象而已。就像你说的,我也是在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一个加害者了吧。”
雪亭感到身体传来一股股的钝痛,好像身体被肢解了。她低下头,看见身体在渐渐地变得透明。
她急急地开口,可是声音却不知觉地慢了下来:“我到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爱,是仰慕,真正的爱是在了解一个人之后对他的认可,并且想和他共度一生的决心,是为他的付出,而不是仅仅的占有。可是他就如三春暖阳,那一刻照亮了我的生命。”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身体慢慢地透明化,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青瑶呆呆地望着天空,雨已经停了。她向着满山湿意走去,回过头,看见云雾中的群山,她想起了一个名字,唇角微微地有了一个弧度。纵使虚幻,也是生命里曾经绽放过的美好。
--完